大殿之上,平地卷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间,文武大臣用袖子掩面。龙椅上,刘贺眼露精光,居高俯视,看着一道身着淡青色脚踏祥云而来。风息、尘落!淡青色身影一对漠然的眸子和刘贺一对视,全然没有丝毫尊敬之色。刘贺眉头一皱,嘴角抿了抿。“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刘贺心中默念了一声。看清楚来人之后,蔡京一系面露狂喜之色,连忙上前恭迎。“见过隐相!”
“拜见隐相!”
“隐相金安!”
淡青色身影环顾一圈,面对一众热切的问候,淡淡一笑。颇有高人风范道:“上三品不入朝堂,如今我已非朝堂之人,不必如此称呼!”
蔡京为代表,满脸笑意道:“隐相于朝堂,便如那擎天立柱一般的存在,即使因为境界突破而远离朝堂,您依旧是我们心中万分敬佩的存在啊!”
淡青色身影颇为受用,目光从蔡京身上转移开,看向此刻如释重负的王黼。“徒儿,为师没有来迟吧?”
王黼咧嘴一笑,一脸恭敬地上前,执后辈礼:“见过恩府先生!”
淡青色身影发出一声长笑,不似男子那般粗犷,反倒是有些阴柔。摸了摸王黼低着的脑袋,淡青色身影淡淡道:“有为师在,看谁敢处置你,是哪个不开眼的,不知道将明是我的弟子吗?”
眼神着重地落在了梁冀等人头上。梁冀头皮发麻,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下官见过隐相!”
“嗯!”
淡青色身影倨傲地抬了抬脑袋,发出一个鼻息。“伯卓啊,我知道你跟元长他们素来不和,但朝堂之上,还是需要你们砥砺扶持,才能让整个朝堂稳如泰山嘛,而非肆意攻讦,此举不是让亲者痛、仇者笑吗?”
将明、伯卓、元长,分别是王黼、梁冀和蔡京的表字。淡青色身影一副长辈说教的模样,梁冀低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怨恨,但又不敢反驳。只得附和道:“隐相所言甚是,但这次隐相大人当真是误会下官了,下官并无意谋害将明,而是……”说着,梁冀示意地看了看上首。“哦?”
淡青色身影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老朽,见过陛下!”
刘贺默然无语,目光幽幽地望着下方的这道人影。“梁儒不在书院清修,今日怎有空屈尊庙堂之上?”
刘贺还没回话,右边纱帐中,赵姬淡淡的声音响起。头发花白,稍显佝偻,但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傲然之色的淡青色身影闻言,转头看向纱帐处。“老朽见过太后娘娘!”
“梁儒今非昔比,远离庙堂,就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
“谢太后!”
“梁儒还没回答哀家的话呢,可是书院有变?”
淡青色身影闻言,微微一笑:“确是书院有所托付,才令老朽到此,不过,此事不急,老朽刚刚步入皇宫之时,便听得有人要审判我的将明徒儿,敢问太后,可是您的主意?”
纱帐中,稍稍沉默。蔡京和王黼一对视,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和两宫太后会同时下令彻查,但有此人为他们站台,大局已定!“是!”
纱帐中,传来赵姬清冷的回应。淡青色身影微微一愣,没想到赵姬会这么直白。不过,他如今这种地位,做事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赵姬能直接承认,那就最好了。“那老朽厚颜,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还我徒儿一个清白。”
纱帐之后,再度陷入沉默。赵姬怒极,没等起身,曹正淳将她阻止。“太后,不要意气用事啊!”
曹正淳极力劝阻。笃、笃、笃……静谧的氛围中,案几敲击发出的声音格外清脆。淡青色身影眉头微皱,转头看去,发现是刘贺用指节敲击着面前的案几。“梁、师、成!”
刘贺一字一顿道。来到朝堂之上,第一次被指名道姓,梁师成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但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回应道:“正是老朽!”
刘贺不为所动,没有像众朝臣那般谄媚,也没有因为他的身影有一丝表情的变化。自顾自道:“宦官出身。”
四个字,让梁师成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宦官二字,是梁师成一辈子的痛,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敢提及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一出,众朝臣的脑袋都是缩了进去。咱这位陛下,是真不怕死啊!梁师成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干巴巴道:“老朽虽当初为宦官,但也算是名门之后……”刘贺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得先帝恩宠,父辈蒙阴,你虽为宦官之身,因稍有才学,为先帝重用。”
“赐进士出身,享大汉文气加身。”
“此后,迁晋州观察使,转兴德军节度使,累官至检校太傅,拜太尉、开府仪同三司,迁淮南节度使,自此,权势日盛!”
梁师成不明就里,一脸疑惑地望着刘贺。刘贺没有在意一众好奇的目光,继续自言自语道:“自吕相意外身陨,身居高位的你,也展现出了可怕的潜力,入四品大学士境,得先帝看重,身兼百十个官职,虽无拜相,但自上到下,皆称呼你一声……隐相!”
“哪怕是先帝闻听此称呼,都默认同意,你便得了这么一个雅号!”
“咳咳……”梁师成清了清喉咙:“得先帝恩宠,老朽才有今日的成就!”
“呵呵,也是!”
刘贺缓缓起身,脸上依旧是病态的苍白,看似单薄的身子,宛如风中落叶,摇摇晃晃。“朕常闻一言,为一鲸落万物生,吕相在时,得天下文气眷顾,盖压两大书院不敢有所异动!”
“自吕相没后,文气四溢,想来梁儒受益匪浅啊!”
没等梁师成反驳,刘贺声音稍显急促道:“如今,能破境入三品大儒境,远离朝堂纷争,一心钻研先贤圣典,梁儒之经历,可为天下学子的榜样!”
梁师成一时摸不清,刘贺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他。刘贺感受到了左边纱帐后的不平静,嘴角似有若无地挂上了一丝笑容。“梁儒,朕所言,可有半分虚假?”
梁师成稍稍沉默之后,点了点头:“难得陛下对老朽这一把老骨头还有所研究,的确,老朽也是受了吕相遗惠,才有几日成就,吕相之资,纵使他已陨落许久,也为后世学子所敬仰!”
“呵呵,吕相遗惠。”
刘贺笑道。梁师成抬眼看了看:“陛下何故发笑?”
“无他,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那陛下何不分享一二呢?”
“梁儒当真想听?”
“老朽愿闻其详!”
刘贺重新坐回到了龙椅上,淡淡道:“若无东坡先生恩泽后世,无先帝重用之心,以梁儒之资,当真可以破境入上三品,如今养尊处优,不为世俗所扰?”
梁师成陡然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放肆!”
刘贺突然发难,一拍案几,愤怒起身。“梁师成,不要忘了,这天下,还是汉家的天下,朕,是这大汉的皇帝!”
“哪容你区区一腌臜阉宦,在此高谈阔论,颐指气使?”
“莫非你觉得,以你之能,如今已经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藐视朕这个皇帝吗?”
梁师成愣住,其他人更是张大了嘴巴。咱的这位陛下……是在作死吗?三品大儒,可谓国之基石,哪怕是先帝在位,对待上三品的大才,都是恭敬有加,引为上宾。又因为上三品涉及的力量过于可怕,这才有了先帝特意决定的,上三品可不入朝堂,尊为供奉的旨意。遍观朝堂之上,除了如今率部北伐的吕布之外,所有文武大臣,没有一个踏足上三品。因为一旦踏足上三品,你哪怕不在朝堂任职,当你走上朝堂的那一刻,即为百官之首!一众惊讶的目光中,倒是有一人,嘴角露出笑容。看着梁师成那一副小人得志,现在又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由露出了鄙夷的笑容。这位,自然是如今已经高居尚书令的司马懿了!对于朝堂之上的纷争,他作为尚书令,却一直是冷眼旁观,直到梁师成突然的出场,一副我要做主的模样后,才有了一点反应。梁师成深觉受辱,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三品大儒,竟然被刘贺这个黄口小儿几度讥讽。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正欲发难,只听到刘贺左手纱帐处,吕雉幽幽的声音传出。“先帝在时,对待上三品之才,尊为上宾,这是先帝爱才之举,但这并不代表,以曲阜、白马两大书院为首的大汉儒生,就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
“梁师成,你的一切,是先帝给的,但这不是让你反过来,在这朝堂之上指手画脚的底气!”
“彻查王黼之事,乃是本宫和太后,还有陛下一致决定的,你……有意见?”
“我……老朽,没有意见!”
梁师成原本还想说些漂亮话,但刘瑾不声不响地将代表皇权的传国玉玺摆在了刘贺面前的案几上。此举,意在警告梁师成,你若敢说一个不字!当初是如何赐你进士出身的,今日,就能怎么剥夺!如果是权倾朝野,盖压一代的吕不韦,哪怕是手持传国玉玺的先帝也拿他没有办法。但梁师成不一样,别看他跟当初的吕不韦同样为三品大儒。但他的一切,都是先帝赐下的,以他的底蕴和能力,还不足以脱离皇权自立。形势逼人,出场即巅峰的梁师成,在两宫一帝的同时发声下,满心屈辱地低下了脑袋。“恩府先生!”
王黼此刻被吓得不清,完全想不明白,这世道是怎么了!自己待之如父的梁师成,可是三品大儒啊!这样的人,只是开口要保自己,那按照常理,不应该是轻轻松松的吗?为什么,软弱可欺的刘贺突然发难。东宫那位,是铁了心的要办自己!可是,西宫那位,自己虽说也为自己谋取了私利,但很大程度上,也替她扫平了朝堂上的反对声音!连她都不惜得罪梁师成,就是要为了拿下自己?自己,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臣请命,暂时剥夺王黼一应官职,等待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发落!”
“严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