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紫微城,寂寥无声,竟空无一人。 他的周身弥漫着一股霭霭, 令他看一切都如同雾里看花, 什么都看不清楚。 太子并不慌张,梦而已,谁能在他的梦中伤害他? 镇定下来的太子便不再留意周围的环境,他只一心往前走。 他走了很久,久到他已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恍惚中,太子甚至有点儿感觉自己似乎走过了沧海桑田、天荒地老。 就在这样的意识逐渐没入混沌中, 太子忽然猛地睁开眼睛! 太子似乎彻底清醒了, 然而他准备喊人端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不睡在床上,而是站在了太极殿中。 怎么还在梦里……太子迟疑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血……整洁肃穆的太极殿, 竟然四处都泼洒着凌乱的血污血迹! 那样的痕迹, 看着倒像是刀斧加身之时,从人体内喷溅出来的…… 朱红色的梁柱上,有不少凌乱的砍伐的痕迹。 这里看着像是发生了一场小型的战斗, 而且战斗的过程极为血腥。 按照这样遍地的血污与凌乱, 此处应该死了不少人, 但是太子没有看见任何一具尸体, 他们似乎凭空消失了。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地环顾四周,空旷宽广的太极殿内,他忽然就渺小得仿佛是泰山之下的一只小小的蚂蚁。 ******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太子已经被“困在”太极殿许久了。 就在太子感到越来越不舒服, 抬脚要离开此处的时候, 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迈步之间, 还有金戈碰触的声音,太子仔细听了一下,那人应该身着盔甲。 忽然,太极殿的大门被从外边推开了,天光大作! 那人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目。 但太子却莫名地觉得他很熟悉,这人越走越近,沉重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耳畔响起,而逆转的光线,也逐渐在他面容上散去…… 丰神俊朗的五官,清晰地倒映在了太子漆黑的眼眸中。 “於菟!”太子惊呼出声,“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
然而实际上,太子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太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长大的弟弟向自己走来,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触碰弟弟…… 但是下一瞬,弟弟却发出了一声吃痛的低呼。 “噗嗤!”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从弟弟胸口飞溅出来的血珠,“啪”到了太子的眼睛里,脸颊上。 太子震惊得瞳孔都颤抖了起来:“於菟!!!”他又惊又痛地想要上前触碰弟弟,但是他的手却穿过了弟弟的身体,他触碰不到他…… “於菟!御医呢,御医……”太子骤然失了声。 他终于发现了,他无法发声,也无法触碰梦里的人,他甚至忽然就被禁锢在原地的,他连移动都不行了。 他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太子的思绪混乱成一片,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豆大的眼泪,裹挟着没入他眼睛的血一块儿从眼眶落下。 远远看着,就仿佛这个金尊玉贵、向来冷静的孩子,在悲痛地流淌着血泪。 他看着弟弟痛苦的模样,自己却束手无策,太子心中痛苦至极。 但他很快就强行振作了起来,与此同时,杀意翻涌…… 刀是从他身后刺来的,他无法转身,是谁! 是谁—— 这个梦,是为了警示他吗? 是想要告诉他,将来会有人能杀了他弟弟,所以给他机会提前下手! 太子的眼神缓缓坚定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弟弟气息微芒,痛不欲生的模样。 记住於菟现在的样子,醒来后,立即去杀了那个人! 忽然,太子发现长大后的於菟,他的嘴唇似乎还在嗫嚅…… 太子用力地将眼中的泪水挤出来,他死死地盯着弟弟的嘴唇,弟弟应该是想告诉他杀人凶手是谁了,他一定会—— “大哥……为什么?”
轰隆! 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太子目眦欲裂,怎么会?怎么可能…… 於菟,刚刚,在喊谁? 他身后的,刺了於菟一刀的,究竟是谁? 强烈的恨意和不可置信,令太子爆发出了极其强悍的力量。 在身后之人残忍抽刀的时候,太子像是突破了对他灵魂的桎梏一样—— 骤然转身! 然而在太子转身的一刹那,周遭的一切瞬间扭曲、沙化……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包括那个,他想要看清楚的人。 ****** 梦,这一定是梦! 他还在梦里! 太子恍惚地站在原地。 还是太极殿…… 太极殿已经没有了混乱与血腥,它恢复了往日的整洁与肃穆。 但是太子却敏锐地发现,殿内的布置,和阿耶在时,不太一样了。 太子方才爆发了一次,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如今这种疲惫的感觉,似乎是从灵魂深处传出来的。 他只能选择站在这儿让自己缓缓,就在太子努力地想要理清楚自己的思绪的时候,太极殿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这个脚步声并不如长大后的於菟的脚步声那么康健有力,它迟缓、沉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终于,太子看清了那个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来的人。 是刁先生。 一个已经垂垂老矣,天不假年的刁先生。 刁先生浑浊的眼睛,望着太极殿的上方,仿佛他能看到那里端坐着谁一样。 太子听到刁先生已苍老嘶哑的嗓音,迟缓地问:“如今陛下已经是天下之主,何故郁郁不乐呢?”
许久之后,太子才忽然听到在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倦怠的、冷漠的声音—— “得此死物,失我至亲,何乐之有?”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 太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 眼前是一片奇怪、诡异的、绵软的黑色,像是一种动物的……肚皮? 太子疑心自己还在梦中,却听得床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尚且稚嫩还天真的声音:“大哥你终于醒啦!”
太子蓦地扭过头去,看到二皇子哈欠连连地趴在他床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随时都要睡着的模样。 “於、菟……” 太子的头一扭动,他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况。 原来他已经醒过来了,就躺在床上。 而於菟狗不知道是谁弄的,总之,它是趴在了他的脸上。 所以刚刚太子睁眼看到的那种诡异的黑色肚皮,就确确实实是於菟狗的肚皮。 见太子醒过来的,床脚边的青雀狗也高兴地蹦跶了上去,两只狗一起怼脸狂舔太子。 从前的太子会严肃地制止这两只越来越无状的狗子,现在的太子却只是呆呆地躺着,一动不动地任由着两条狗在他身上造作。 “大哥,你这是咋啦,你不会是那话本里说那样,丢魂了吧?”
二皇子惊奇地看着太子:“你今天睡得像是一只死猪,宫人叫不醒你,惊动了阿耶和阿娘,他们来看你了……” “御医院的张老御医,头顶上本来就只剩下几根头发,如今他给你扎针,你都不醒来,你是真厉害!老头愁得那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没有了啦哈哈哈哈!”
二皇子笑得双颊泛红,眼眸含着水光。 “不过没关系,你偶尔来一次也挺好的啦,”二皇子爬上了床,快活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搞这么一次,今天就不用上课了诶!这也太好了吧!以后咱俩轮流来!”
就在二皇子美滋滋地想着他们两兄弟轮流装病,上学就能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时候,太子忽然爬了起来,然后死死地抱住了他! “咳——”二皇子被他大哥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於菟,於菟!”
太子失了魂似的抱着弟弟。
二皇子痛苦面具:“大哥,你快撒手,你发现了是吧?我会分给你玩的,别抱那么紧,要勒死了,真的会勒死的!我分给你,现在就分!”好一会儿之后,太子才勉强镇定下来,控制自己松开了手。 解脱后的二皇子嘟着小脸蛋,白了他大哥一眼,碎碎念念地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喏,还好我有俩,就大方点,送你一个吧,别玩死了啊……” 太子低头,定眼看向二皇子丢到他怀中的东西—— 蟾蜍!? 肥胖的蟾蜍,抬头对着太子的脸,超大声:“呱!”
****** 这大半个月,北庭都护府的局势,当真就是一片风起云涌。 军师云中雀,一定是个顶级的钓鱼佬,控鱼技巧出神入化,他在拉扯与放纵之间反复横跳,在亲唐与亲傅之间朝秦暮楚。 这厮今天收到傅家派系的人送上门的证据,就去逮几只唐家派系的鸡杀了,然后放几个傅家的人,鸡肉还会分点给傅家派系和中小层世家。 明天他要是收到唐家派系的反击,就会帮着唐家又去杀傅家的鸡,完了鸡肉照样是分给唐家和中小层世家。 湛兮那一套,云中雀那是掌握了精髓的。 或者说,这玩意儿,都是更老的老祖宗们玩剩下的了。 湛兮观察了一阵,发现云中雀不仅游刃有余,还乐在其中,他就没继续管了。 湛兮现在更在意的是樊月英提出来的那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樊月英这厮实在是目标明显,她的追查已经打草惊蛇了,总之自打她来到北庭都护府到现在,那是毫无收获。 不过在湛兮的安抚下,这樊月英到底也算是沉得住气。 湛兮还担心她自己行动的时候,会一个不慎就出什么意外,就把二十九都派去跟着她了。 现在的樊月英,更倾向于把追查的事情交给湛兮,而她自己……忙着挖湛兮的墙角。 问就是——“二十九这个少年看着就很得我心水!”
湛兮:“……”你挖,你尽管挖!你挖的动老子的墙角,算你牛犇! 樊月英则给自己打气:“没有挖不动的墙角,只有挥舞得不够虎虎生威的锄头。”
湛兮:“……” 总之,气氛就这样和谐地持续到了现在。 今日湛兮倒是连续收到了两条好消息。 一是他之前让八方听雨楼去调查的,关于骆神医的来历和往事,八方听雨楼已经给出了回应。 二是皇都那边第二信送到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擅毒的老御医的……徒弟。 那小御医舟车劳顿,到了北庭都护府就直接倒下了,还不许人家打扰,湛兮从善如流,吩咐让对方好好休息。 之后,湛兮厚赏了送信的队伍后,便选择了先看信。 拆开第一封信,是太子的。 湛兮忽然发现了太子的不对劲…… 他这次的信,怎么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