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章
唐釉一早就登上了府里备好的马车,带了张嬷嬷和夏梅往田庄去了。
谢琅不放心唐釉自己去庄子上,又派自己的随行小厮竹茂跟随。
马车里十分宽敞,张嬷嬷年纪大又起的早,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摇晃有些摇摇欲睡。
夏梅从旁侧掏出一条毯子盖在唐釉的腿上,轻声道:“现已入秋,且娘子体弱,马车不遮风,勿要感染了风寒。”唐釉点了点头,她许久未曾出门,微微侧过身,将窗帘子掀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
马车正沿着一条河道不仅不慢地走,河道对面是一大片望不到头,荒无人烟的地,凸起的田垄里泛着白色的结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竹茂骑着马跟在后面,他瞧见唐釉拨开帘子,快起了几步赶上来。“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他微微俯低了身子,看向唐釉。唐釉摇摇头,道:“马车里有些闷,我掀开帘子透透气。”
她将双手搭在眉梢上,再次看向泛着白光的田地。
竹茂顺着唐釉的目光向远方瞧去,眯眼笑了笑:“娘子,那就是斥卤之地,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就是田地里浸出来的盐。”
唐釉此次来庄子上,也是为了盐碱地而来。
谢琅自回到谢府,又得到宿帝重用后,手里又积攒了些薄产,他公事繁忙,又知唐釉喜爱打理这些,遂将手里的田庄铺子都交给她打理,并允诺将收入的一半给她。
唐釉推辞不过最终应了下来。
唐釉私下里细细翻阅过谢琅给的资产,有三间绸缎铺子,四间瓷器铺子,两间首饰铺子,还有一间闲置的铺子,十几亩良田以及几十亩盐碱地。
唐釉将那间闲置的铺子开成了脂粉铺,用的就是她自己调制香膏的方子。夫人小姐们用过的都说好,慢慢的她的这间铺子也有了些名气。
今日她来庄子上,就是为了看看良田和盐碱地的。尤其的盐碱地。良田再不济也能有进账,但这盐碱地基本是颗自上次谢琅将田庄交给她打理后,唐釉一直在想盐碱地的解决办法。
前世她在太子东宫中为侍妾时,曾听幕僚与太子提起过盐碱地的治理措施。
沐城多盆地,在春季时容易返盐,导致沐城盐碱地多,一直收粮不丰,后来新上任的赵县令为做出一番功绩,张贴治理盐碱地的悬赏令,集思广益,最终想出了於田的法子。
所谓於田就是先修先筑渠设堰,在雨季到来的时候,将河堰里的水引入田地灌溉,开沟排盐,然后种稻洗盐,久而久之,可成良田。
前世此法在大邑推广,颇为利民。只是此时,赵县令还未上任,此法在大邑也并不盛行。若能用此法解决这斥卤之地,必能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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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釉一行人到时已经接近晌午,庄子外早有万管事在外等着。
“可是唐娘子?”
“在下这庄子上的管事万福,正堂已经摆好了茶果点心,乡下粗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娘子勿怪!”
万管事四十来岁的年纪,又高又瘦,一双眼睛湛湛,透着几分精明气。
万管事带着身后的小厮和婆子出来相迎,引着唐釉朝内走去。
乡下里的庄子修的简单,不似谢府高宅大院,左邻又舍挨的并不远,中间隔着一条小道。
这是个三进的小院子,房屋低矮,前院是正方,左右有东西两个跨院,每个跨院都配有厢房、耳房。
院子的墙壁上布满枫藤,入秋后红艳艳的一片分外靓丽。
唐釉随着管事进入正堂,作用两侧摆放着四把八仙椅,桌子上放着新鲜的荔枝和秋橘。
唐釉吩咐管事坐下后,喝了两口茶,才道明此次来意,她问了问管事近些年的良田的收成,在心里细细算了一番,又将话头转到了盐碱地上。
“万管事,谢公子田契放在我这里,交由我管着庶务也是信得过我。盐碱地一直闲置,也只会一直颗粒无收,我之前在大邑生活过一段时间,曾听说过盐碱地的治理之策”
随后,唐釉将於田之法告诉了万管事,并将之前细细整理好的细节也一并拿出,让万管事按照此法施行。
万管事从未听说过盐碱地变良田的事,初听此事只觉痴人说梦,后听闻唐釉的讲解,又觉颇有道理。
万管事又细细问了不明之处,斟酌片刻,才道:“可以按照娘子的法子试一试,若可行则可大面积推广。”
唐釉与万管事商定此事后,万管事又命厨娘准备了丰富的家常菜,虽比不得谢府精致,但胜在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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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釉用过午饭后,并未休息,而是和夏梅走了出去。她许久不来乡下,想细细瞧瞧庄子外的风光。
从庄子侧门出去顺着小道走不远,就是一大片田埂,田埂上种着不知名的野菜,远处还几只灰白详见的野鸟不停的起飞降落,一片盎然升级。
天空碧蓝,万里无云,秋风带着几分寒凉吹过,唐釉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展出一片笑容来。
旁边院落的门突然被打开,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锦衣丽人急步走出。
那丽人眉眼清丽,身着一身淡青色长裙,乌发用一根碧玉簪子全部挽起,虽黛眉微颦,但依旧难掩周身气度。
她身后急追出一名男子,拉扯住她:“妹妹!母亲给你寻的姬伯爵府,太子亲姨母的儿子,你二嫁之身竟还不知足,莫非还惦念着谢......”
他似也察觉出身旁有人,顺着妹妹的方向,朝旁边看去。
唐釉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段家事,她尴尬地笑了笑,不欲多待,打算领着夏梅往外走。
“佳人且慢!”
一声男音自身后想起。
那公子快走几步,挡住唐釉的去路,他紧紧盯着唐釉娇美的面庞,目露痴迷。
“在下是忠勇候府的世子师元,我父亲是国子祭酒,太子的舅舅是我的表叔祖。”
唐釉微微点头示意,“见过公子。”
师元道:“敢问娘子去哪里?娘子怎独自在这乡下行走?”
“乡下风光甚美,我带着丫鬟独自逛逛。”她说完就要走,不想这次被那丽人拦下。
丽人走近前来,在唐釉身前站定,细细打量着她,那双秋水眸中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师诗一早就注意到了唐釉来的方向,知道那是谢家的庄子。
之前她和谢琅还未退婚时,他们二人外出游玩时,见此地景色甚美,所以一起在这村子里,买了临近的庄子。
他们曾一起在前面的小溪里捕过桃花鱼,酿过桃花酒,曾在月光下隔着一堵墙谈古论今....
曾经,他们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如今,她已为人妇,又合离,而谢琅......
师诗的唇角微抿。
她偷偷打听过,谢琅如今官复原职,但并未听闻已经娶妻。眼前这娘子梳着妇人的发髻,又如此貌美,莫不是谢琅的侍妾?
这想法一出,虽不惊讶,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挣扎良久,还是问了出来:“敢问姑娘,是谢琅的何人?”
师诗的手紧紧攥着帕子,等着唐釉的答案。
唐釉见她清丽的面庞上,一瞬闪过好几种表情,有些好笑。
她淡淡道:“谢公子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处可去,暂借住在公子府上。”
师诗的手轻轻松了下来,虽然还是和谢琅有牵连,但总归不是妻妾之流。
师诗的嘴角微微翘起,如今她已经合离,而谢郎这么久还未娶妻,他们兜兜转转,或许还有未尽的缘分......
她微微颔首,并未与唐釉再过多攀谈,转身走过,朝早就候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师诗一年前与她夫君合离,前不久被她娘逼着再嫁,与家人大闹了一场,回到和谢琅相处过的庄子里散心。
她知道谢琅已经回来了,而且官复原职。她心里一直有他,在庄子里看见旧物,更是睹物思人,更不想再次随随便便地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所以也就有了之前的一幕,兄长师元既是奉命接她回去,也是为了劝说她。
但两人想法不一样,发生了激烈争吵。
师元自是听到了唐釉与妹妹的对话,知道唐釉不是谢琅的女人后,更是起了色心。
他先将妹妹送上车,命仆人驭驶着马车走远后,又骑马过来追唐釉,再次拦了她的去路。
“娘子留步!”
“娘子是初到此地吧!娘子不知,这乡下庄子经常有豺狼野豹出没,娘子独自在这乡下庄子里行走并不安全,在下曾学过几功夫,可以保护娘子。”
他言辞情深意切,但上扬的眉眼和唇角,却露出几分轻佻的神色。
如此美貌的小娘子,独自在这乡下,又没有什么靠山,原先有几分顾忌,但现在嘛,嘿嘿。
唐釉蹙眉,婉拒道:“不劳烦公子费心,此处离庄子不远,这就回去。”
她说完,就带着夏梅往回走。
那师元自是不会善罢甘休,他从后面骑马过来,猛的一弯腰,将唐釉拦腰抱起,置于马上。
唐釉惊呼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她从地上被抱到了师元的胸前,眼前是用金线绣的麒麟,鼻尖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令她作呕。
唐釉用手锤打着他,左右扭晃着身子,试图挣脱:“登徒子,放我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强掳民女,不怕王法么?”
“放我下去,我是定国公府的人,你怎敢!”
师元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将马驾的飞快,低头笑看着她:“在这里,爷就是王法。”
唐釉见旁边便是谢府的庄子,连忙张嘴呼喊求救,但她尚未喊出声音,就被师元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块帕子在嘴中,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师家的田庄布局与谢府的相同,都是三进的院子,只不过师元将她放在了东厢房,那里之前是她妹妹师诗住的屋子。
庄子上的速仆妇丫鬟见他绑了一个大活人过来,具是一惊,不过师元身边的小厮却已是见怪不怪。
师元将唐釉扔在床榻上,命人好生侍弄。他自己则去前厅喝酒。喝到尽兴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从外踹开。
师元虽喝了不少,双颊晕红,但神志仍然清醒,他站起来时趔趄了一下,骂道:“什么事?没看到爷在喝酒么!”
外面有个小厮慌张跑进来,“爷,外面来了个白衣公子,带人将咱们府里的管家和一干奴才都绑了。”
师元将酒杯扔下,"碰"的一声,桌上的酒壶都跟着震了震。
他快步又出去,只见丫鬟仆妇小厮都被绑着跪在地上,周围站着一圈拿着棍棒的家丁。
师元见到这一幕,脸色顿时一黑,怒视着眼前之人:“谢侍郎,你这是作何?”
谢琅背着光,秋日余晖洒在他身上,却并没有照出暖色。
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挟着闪电的乌云,冷笑道:“我倒还想问问,师公子将我的人掳走,又是何意?”
师元心下稍沉,面上却忽然笑了笑:“路上瞧见了个貌美妇人,还特意问了问她,自称是个孀妇,好像与谢侍郎无甚干系。”
师元印象中的谢琅一直是温和知礼的公子,虽然之前感觉的出来他不喜自己,但也并未表现出十足厌恶或刻意讨好,始终对自己不远不近,不平不淡,哪怕自己以后可能是他的大舅哥。
之前谢琅也见到过自己在酒楼嚣张闹事,甚至误伤了他的小厮,但也并未见他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吩咐小厮回去包扎。
所以,即便先前知道唐釉可能与谢琅有关系,也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他未被抄家,也未被自家退亲。
前不久从父亲那里听到过关于谢琅被新帝重用的风声,不过他并未在意,一个被抄家灭族的独苗苗,能翻得起什么浪来?
此刻,看着浑身散发着冰冷压迫气息的谢琅,师元第一次意识到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温和守礼。
师元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怯意,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强撑着道:“谢琅,为了一个女人,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
谢琅并不看他,继续带这人往里走。
师元的小厮过来拦:“主家的院子,未经允许不能进。”
谢琅并不看他,面无表情的从侍卫手中抽出剑,抬手挥向阻拦的小厮,剑起头落,头颅咕噜噜的滚到师元脚边。
他急步走进东跨院,抬脚将门踹开。
唐釉被逼着换上轻纱,衣襟大敞,香肩半露,轻纱下的雪肌若隐若现。两个嬷嬷将她摁在床上,一个攥着她的手,另一个正将一碗黑乎乎的药,往她嘴里灌。
唐釉摇头躲避,釵发凌乱的散落在床上,奈何嬷嬷灌的又急又猛,已经被灌下去了小半碗。
她被呛出了眼泪,泪珠挂在睫毛上,还有不少药汁从嘴角顺着玉颈滑下,艳糜又却凄惨。
谢琅目眦欲裂,他两步过去将嬷嬷踹开,怒目呵斥:“滚开。”
他将唐釉扶起,瞧见她苍白的面庞,心疼的厉害,抚去她眼角的眼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
察觉到怀中的身躯不自觉颤抖,他越发恨得厉害,厉眸射向倒在地上的嬷嬷:“你们给她喝的是什么?”
老嬷嬷被他森林的眸光吓破了胆,半天才哆哆嗦嗦出:“是催-情的药。”
谢琅垂眸,果然察觉出怀中的躯体滚烫,紧紧瑟缩在一起。
他随手将床帐扯下,罩在她身上,将她打横抱起。
外面,师家的丫鬟小厮被绑起来,已经跪了一地,唯独师元站在中间。
谢琅抱着唐釉出来,路过他时,朝侍卫冷淡道:“绑了,送去大理寺。”
师元瞪大了眼睛:“谢琅,你敢绑我?我父亲是忠勇侯,你的恩师!”
谢琅并未理睬他,继续往外走。
“谢琅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然恩将仇报,你还和我妹妹订婚亲,你怕不是记恨我们?你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