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变化这么大,不仅娶了贤惠的媳妇,自己还参加高考要成大学生了呢。”
将皮靴里的泥沙在门槛处抖落干净,朱满仓逗弄着虎头大耳的朱长生满脸笑意。
“瞧这话说的,先承你吉言,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咋?今天舍得来家里坐坐,莫非是想喝口清茶,看看当年那个差点被冻死的兔崽子还活着没有?哈哈。”
斟茶倒水,朱平安好奇瞥了一眼对方的表情,仿佛在端详思索着什么。
注意到朱平安在观察自己,朱满仓自嘲一笑:“当年,联系船只把娄前辈送到海外后,我便回了川蜀老家,后来实在太累,干脆卸下担子回家种地,这不,你大伯前几天官复原职,因为事物繁琐脱不开身。”
“所以特地找我来看看你,顺便……”
话说到一半,朱平安突然打断,意味深长的笑笑:“先不聊这,先不聊这,菜都准备齐全了,吃,有啥事饭后再聊!”
错愕片刻,朱满仓也没多想,他舟车劳顿正好腹内饥渴,干脆甩开腮帮子吃起来。
朱平安见他狼吞虎咽,心里颇为酸楚,示意娄晓娥出门说话,等两人再回来的时候。
眼尖的朱长生分明看见老爹又悄咪咪的把那牛皮纸信封塞回朱满仓口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满仓脸色如常,朱平安却陀红一片。
“平安,你大伯的这片心意极好,你也莫要辜负他的厚望,让老朱家重新挺起胸膛。”
因为顾念家里还未收割的庄稼,朱满仓并没有过多停留,临行前颇为恸动的叮嘱道。
朱平安则满脸惭愧:“我对不起伯父,有些东西我不能收,收了恐怕终身内疚。”
朱满仓虽然满头雾水,但也没多想,晃晃悠悠的离开院落。
“快,长生,将房门紧锁,等下你满仓伯父敲门千万不要开门。”
朱长生知道是因为那牛皮信封里的钱。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朱满仓便去而复返:“平安,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钱是……”
朱平安泪流满面:“伯父那边其实我每月都有寄信,自从这个月没有回信之后,我就知道事情不妙,这些钱我受之有愧,伯父至死都不明白,他从来都没亏欠过我和父亲!”
那个送钱的大伯走了,是流着泪走的。
年纪尚小的朱金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朱长生明白,这一切是因为老爹朱平安并没有收那鼓囊囊的钱。
在朱长生的视角下,俊逸老爹朱平安的经历不可谓不传奇。
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街坊邻居们总是喜欢在背后嚼舌根,说老爹是脾气古怪的倔驴,但他们不敢当着老爹的面讲,每次见到老爹还会提前问好打招呼。
青砖黛瓦的胡同里,朱家有两个大敌,一个是穿着绿棉袄的傻柱,另一个则是走路瘸拐的许大茂,这俩人仿佛赶不走的苍蝇,总是变着戏法的找老爹麻烦。
每次只要老爹提议搞什么活动,这俩人必定会率先跳出来捣乱。
他们的口头禅朱长生听的耳朵都快长茧了:“朱平安就是个损人利己的卑鄙小人,指定憋了一肚子的坏。”
朱长生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老爹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活诸葛,总是在这个家庭陷入困境时挺身而出。
有年冬天缺粮严重,隔壁贾家的老太太甚至都饿死在了炕上,但朱平安闷声不吭的从自家地窖里摸出腌制的肉肠和咸鱼。
自己老爹总是变着法让家里生活环境得到改善,当冬天万籁俱静的时刻,朱平安会让儿子把糙米撒在后山雪地上。
再把簸箕笼罩在糙米上空,簸箕也不知道怎么鼓捣的,用一根短粗的木棍连接木绳拴住,只要有雉鸡来吃米,基本上一拉一个准。
雉鸡数量毕竟稀少难抓,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空手而归,每当这个时候,老爹便会抚着额头仰天长叹。
“唉,这年头没有麻雀,要是有麻雀的话,一天估计能抓满满一大碗麻雀。”
尽管捕猎困难,朱长生还是长得魁梧壮实,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这个秘密只有家里人才知道,便宜老爹背着全院的人在后山偷偷养起了羊,朱长生和妹妹时不时都有腥甜的羊奶喝。
这么多年下来,靠着朱平安的神通广大,家里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后来生产渐渐稳定,眼瞅着工资变高。
老爹却毅然从工厂辞职,全院人都在嘲笑他,说他犯了失心疯,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非要去当无业游民。
朱长生也疑惑不解,可是没过多久,便有人点着鞭炮闯进院落,又是送礼又是拿钱,恭贺自己老爹考上清北大学。
朱长生认得,那大腹便便的人是红星轧钢厂的“李贱人”老爹经常喊他这个绰号。
自从老爹考上大学后,李贱人便经常到院里献殷勤,直到某天被老爹拒之门外后,朱长生便再也没见过他肥头大耳的嘴脸。
不仅李贱人再没登门送礼,就连平常那些总喜欢来自己家串门聊天的婆婆阿姨也再没来过,而是继续在背后指指点点。
后来他才知道,妖孽老爹居然又从学校办理退学了,口中还振振有词:“清北毕业生还有回家卖猪肉的呢,我岂能为一纸毕业证而拳拳事小人之媚。”
也就是那天夜里,朱长生头一次听说了,什么叫做房地产,什么叫做海外贸易,什么叫做街机游戏,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债权。
在大学成功积累的经验学问的朱平安将宝贝儿女紧紧抱在怀里,万纵豪情。
“老爹之前不懂半导体和软件工程的相关知识,在学校里给渡边那个老顽固端茶倒水,如今学成归来,非干死隔壁那群龟儿子!”
就此,妖孽老爹背着行囊独自南下,临走时还说出一番让众人笑掉大牙的话:“晓娥,长生,金歌,你们等着我,我注定是要成为世界首富的男人!”
几乎没人把老爹这番话当回事,包括朱长生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陪伴丈夫渡过大江坎坷的妻子类晓娥目光却异常坚定。
她是注定要成为世界首富的女人……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