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出击,并不算出人意料。 对“晋国雅罗珊”的胆量,没有青唐人会抱有怀疑的态度。 但还是有些事情,在人意料之外。 第一日傅津川出战,带的全部是机动能力强的骑军,依仗就是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 而此时,疏勒城里,则是一队一队步卒整齐有序的往外涌出。 这些人不疾不徐,在鼓角旗号之下,走到预定的位置上,架设盾牌长枪。 重步兵,长枪手,弓弩手...最后才是两队骑兵,分居左右两侧。 居然不是奇袭,而是要堂堂正正来一场阵列之战吗? 拓跋赤德在楼车上,面色凝重,心里却在犹豫徘徊。 晋军出城野战了,这是青唐人的机会。如果能在野战中击败晋军,就可以顺势攻入城中。在加上昨天被傅津川“赠袍”激发的怒气还没有完全平息。 拓跋赤德很快就作出了决定,进攻。 击败晋军,然后攻下疏勒城。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不然他就只能灰溜溜的跑回青唐王城,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件锦袍会像一双眼睛一样,不分昼夜的盯着他。 六指乡弥洪原本作为后军的指挥,在大君下令之后,立马成了前部。 而悉末明率领的五个千人队,也理所当然成了前锋。 悉末明很兴奋,因为青唐人虽然也算是游牧民族,但其实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一直以步战。 列队前行,前队死尽,后队方进。 但他可能忘了,中原人才是列阵作战的老祖宗。 当他们祖先在高原上茹毛饮血的时候,中原人已经排着军阵相互攻杀了。 晋军方面,中军是重装步兵顶在队伍的最前面,在大盾之后,他们手中拿着长枪和大斧。 在他们身后是作为弩手的轻步兵。 两边,各自有两个千人队的藩部步军,也列好了阵势,看起来同样士气高涨,已经不输晋军。 两翼是史万年和遮普华黎各自统领的一千骑兵。 没有任何讨巧的阵战,疏勒城前,最为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悉末明指挥手下五个千人队,正面对上数量同样在五千上下的晋军。随后六指乡弥洪也拍出了四个千人队加入了战团。 青唐人虽然攻势猛烈,但始终没能让晋军的大阵动摇。 长枪如林,不动如山。晋军最前方的重装步兵个个都身披重甲,透过盾牌上面的缝隙,手中的长枪不断向前戳刺。 而在重装步兵后面的弩手所用的腰张弩,射程很远,不少青唐人都是被晋军的弩箭钉在地上,哀嚎如雷。 而比起中间的晋军,两边的藩军步阵,表现就逊色多了,虽然看着士气高昂,但藩部士兵比起凶悍的青唐人来说,还是差了一线,所以两边的军阵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傅津川在城墙上,看着城下正杀的难分难解,然后轻声说了句,“发信号。”
随后,两只信隼从城头被放出。 这样的细节,并没有引起青唐人的关注,在拓跋赤德看来,青唐九个千人队的猛攻,已经让出城作战的晋藩联军勉励维持,中间的晋军虽然悍勇,但两边的藩军明显有些后继乏力。 于是拓跋赤德直接喊来青谊结鬼章,让他在调拨两个千人队给前面的六指乡弥洪。 而此时六指乡弥洪,也自然能看出战场形势,没等后面的援军上来,当下就要派遣手下的两个千夫长,各自支援两翼。 他现在也非常的焦虑,他只想迅速解决这股晋军,然后杀入疏勒城。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生路。 自从他见到晋军的步军主动出击,他就明白了老国相昨日在大佛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事与愿违,后面的两个千人,被左右晋军两翼骑兵的主动出击所击溃了。 随后晋军骑兵开始攻击青唐军的侧翼,这下让正面被攻击的藩部士卒压力大减,情势瞬息万变,原本青唐人的那点优势立刻就被消弭无形了。 而青唐人想要继续保持优势,就只能继续投入兵力。 就在六指乡弥洪犹豫要不要加码的时候,负责瞭望的士卒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什么?左右两边?”
六指乡弥洪急向左右看去,视线越过播密川和疏勒河,各有一只旗号鲜明的军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薛琮和瓜州援军到了。 在城上指挥全军作战的是贾师训,而城下军镇中指挥晋军本部的则是郭待封。 两人看到己方的旗号,立刻开始鼓舞士气。 晋军和藩军在得知援军到了之后,果然士气大震,开始对着青唐人的进攻阵型,进行了反推。 本来拓跋赤德在看到两支援军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忧虑,毕竟两只援军,都隔着河呢。 但他看到从两条河上游飘下许多木排却,本应该顺流而下却停留在水面中央,这时候他立刻明白了,水中有铁索,木排飘下来连起来就是桥! 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能不能让大军平安回到青唐的问题,而是他本人能不能回去的问题。 难道傅津川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在自己没来就把铁索埋伏好,只等今日一战? 现在想起昨天论赞破那句,“我们都要死在疏勒城下。”
一点都不夸张啊。 难怪这个老狐狸要让自己的两个孙子先走。 如果...算了,没有如果了。 这时候,六指乡弥洪的使者也来到了楼车下。 “将军说请大君带着中部万户先行,追兵他一力挡之。”
很快,拓跋赤德就作出了选择:他走下了笨重的楼车,骑上一匹白色的骏马然后进入到中部万户的行军队伍中,甚至都没有带上那面象征大君威仪的白牦大纛... 而仁多和野利两部,甚至不等任何人的命令和信号,就已经开始了全员南奔。 大批的物资和辎重被遗弃,帐篷、车辆、牛羊。 悉末明的部众已经就从进攻状态变为了防守状态,士气大震的晋藩联军开始向前推进,两方针尖对麦芒,杀的难分难解。 而青唐大将六指乡弥洪看到那些木排之后,立刻拍了几个百人队分别去断铁索,破坏还没连成的浮桥,但已经来不及了。 左右两部的骑兵在步兵开始反击之后,就在左右两翼护卫,看到青唐人对浮桥方向去了就直接冲了过去。 史万年大声呼喝道:“郎君下的死命令,决不能让青唐人靠近浮桥,给我把这些青唐的狗崽子碾死。冲。”
史万年部此时的骑军因为几次突击,减员只剩下六七百人,但对付几个步兵百人队还是不在话下,这名晋军猛将一骑当先,手中长枪疾刺,连杀十数人。 原本穿着一身布衣的傅津川在看到这一番景象之后,直接就让亲卫在城头上给他披甲,带上兽面兜鍪,最后系上一领崭新的锦缎戎袍。 看着远处的那辆十分显眼的楼车,上面还飘着白牦大纛:“贾将军,你可与郭六郎汇合,带步军掩杀过去,我就先行一步,看看这次的运气怎么样,能不能抓到拓跋赤德!”
“那我就祝郎君得偿所愿。”
贾师训拱手笑道。 傅津川也笑着拱手还礼,然后十分洒脱的走下城墙,城门口处,二百六十余名虎贲节从,和五百余名飞蝗义从都已经整队完毕,都牵着马列好了队,站在阴凉处等候指令。 傅津川看到众人急切出战的目光,反而不急了,笑着道:“都等急了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众骑军都笑了起了。 蒋武道:“上次让那拓跋老儿跑了,这次想着替郎君帮他抓回来。”
“哈哈哈哈。”
众人笑声更大了。 这些人是他最信任的部曲,无论是对面的敌人数量多少,敌人是谁,傅三郎槊锋所向,就是他们的冲击的方向。 傅津川笑着点点头,然后动作极为利落的翻身上马,接过庞云递过来的马槊,将陈行递过来的铁骨朵放置在后腰处,在把弓箭插好,至于佩刀则是一直在腰上悬着。 “刀枪都磨快了吗?”
“磨快了。”
“好,上马,开门。”
傅津川骑着马来到了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等候多时的虎贲节从和飞蝗义从如行云流水般的翻身上马。 随后,城门打开,傅津川高声道:“现在,跟我一起,痛快杀一场。找那拓跋老儿” 傅津川一骑当先,八百余骑仅仅跟随,绕开己方军阵,在疏勒城前面的平原上,画了道漂亮的弧线。 悉末明看到那杆“傅”字大旗就心知不好,因为他到现在为止,对于这个字印象最为深刻。 他大叫着整肃队形,想要换回注定败退的局势,只能看着眼前这支骑军在青唐军阵的西北方向切入,从东南方向杀出,然后本就有散乱的青唐军,在晋藩联军面前彻底崩溃了。 而悉末明这边,看着无力回天的本部,一咬牙带着几十个亲卫转身去追傅津川了。 在他看来,这个五个千人队已经是失去组织力了,在战场上就是待宰的羊群,但如果能干掉傅津川,那么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带着那团复仇之火,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悉末明气势汹汹的去追傅津川了。 另一边,两侧的晋军已经铺好了浮桥开始渡河,薛琮带着精锐骑兵先行渡河,看着那不远处的“傅”字将旗,笑道:“傅郎君此战虽是偏师,打得却是硬仗,我们既然来了,就要帮他分担分担。”
“将军,你是想着抓青唐大君拓跋赤德吧?”
手下郎将于世铎笑道。 “哈哈哈哈,有可不可?前几日傅郎君扬威疏勒城,今天就轮到我薛琮了,传令大军依次渡河,渡河之后各部归贾师训节制,儿郎们,随我来。”
说完,薛琮就直接带着先行渡河的数百骑兵奔向青唐人的军阵杀去。 谁都明白,对于青唐大君这样的大国之主,无论是生擒还是斩杀,都足以名垂青史了。 到了这个时候,有机会谁还能不争一争这旷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