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和宁国公主的婚事,让上京可是正经热闹了几天。不少官员都多了几天休沐,甚至包括几位宰相。 不过在隔天的三月初四,一众宰相又开始回到政事堂开始处理公务,毕竟道君皇帝可以很长时间不理事,宰相们却必须每天都要面对庞杂的庶务,维持大晋朝廷的运转。 而宰相跟宰相,也不一样。 从门下省的侍中,迁任尚书右仆射,虽然同是宰相,但这一步绝对算得上是升迁。 因此谢佥自二月以来,一直都兴致颇高。 如今在政事堂的几位宰相的排位上,他仅次于左仆射李辅之。说话也比以往稍微多了那么一点分量。 “...这越州都督陈炳,年近七十了,最近各地清剿私盐,越州等地一直收效甚微,已经有不少御史弹劾了,这越州都督一职,是不是需要考虑一些新的人选?”
政事堂内,几个宰相正在商量政务,听到谢佥的提议后刚担任侍中的李法曾道:“谢相所言我也深以为然,越州刺史也上表说近来境内盗匪剧增,官军武备废弛,看来的确需要考虑越州都督的人选。”
裴休明道:“的确如此,过几日后,可就要在宫中举行佛道大辩法了...” 佛道大辩法,几个宰相自然都知道这为了什么举行。并且明眼人也都明白,这场辩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朝廷在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多位边帅和殿帅进行职务移转,也就是为了动手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因此,都督江南四州之地的越州都督,的确是需要重新考虑。 “越州之地却需要重臣坐镇,可有合适人选?”
李辅之这一发问,其他三人都陷入沉思。 “赵文节如何?”
裴休明建议道。几个宰相都知道,扬州都督赵文节即将卸任。 “他在扬州都督任上做不好,越州都督就能做的好事了?”
李辅之的问话直接就让裴休明闭上了嘴。 李法曾几次想要开口,但无奈他之前是吏部尚书,这天下文官你要让他拣选必然是如数家珍,对武将的了解,可就相形见绌了。 这时候的举荐,也不是随便说的。被举荐的官员若是出了问题,举荐的人也都要承担些责任的。 而李辅之也在思虑,谁适合去做越州都督。而他思考的方面就比较多了。 首先这个人要能对越州等地有些了解,毕竟江南道不同于河西、朔方等边地,那些边地的都督任命甚至轮不到他们这几个宰相来考虑,多半都是要各镇节度使来举荐。 而越州地处江南道,天下财赋半江淮,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朝廷对于江南道考虑就不是要放个名将来抵御外敌,而是需要保证地方稳定为要务。 这时候看众人皆不言语,谢佥开口道:“越州都督,节制四州之地,在江南道之重要,仅次于南京留守,当选重臣坐镇,依我看吴王是宗室元老,名位高重,又世居江南...可为越州都督,辖越、杭、温等四州...” 李辅之闻言之后看了谢佥一眼,这一个扫视看的谢佥颇有些心虚,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卫国公顶替吴王任南京留守,再让吴王出任越州都督...两家也好互相牵制,谢相此举可谓是老成谋国啊...” “李相谬赞了,不过是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谢佥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李辅之不反对,这个建议也就能够上呈到太子殿下和道君皇帝处。 按照道君皇帝的习惯,政事堂上呈的意见,很少被驳回。除非皇帝和太子殿下有了别的想法,不然政事堂和宰相们的建议,大多数时候都能转化为朝廷政令。 从政事堂回到家中以后,谢佥依旧有些志得意满,不过听说吴王府的钱络来了之后,没有半分的倨傲之色,而是吩咐管事快请。 钱络进了房间一缉道:“拜见相公。”
谢佥见到钱络之后却是极为热络,“钱兄客气,你我也是旧日相识,何必如此多礼,来来这边请上座。”
“有劳相公了。”
两人坐在书房,这边早有仆役上了茶,谢佥喝了一口茶之后不等对方发问直接说道。 “今日在政事堂,我跟几位相公已经议定了,举荐吴王为越州都督,上表已经呈到大明宫了。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下来。”
“如此,多谢相公操持了。”
钱络拱手道谢,不过却没有太过激动,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而这边谢佥却摆了摆手,“钱兄不必如此,钱谢两族乃是故交,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同气连枝,这边却有一言,想要问一问钱兄。”
钱络道:“谢相请问,钱络这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王谋越州都督一职,可是有大志欲图?”
谢佥这话问的很直接了,就差直接问,吴王是不是打算造反了。 却只见钱络摇了摇头,“非有什么大志,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谢佥却有些诧异了,“自保?”
钱络道:“道君皇帝欲灭佛,已经人尽皆知了,与其说是因为上元夜的事情,还不如说是因为财赋不足,可佛门之财可用,又能用多久?对于大晋朝廷来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早晚要起乱子的,何况燕山之外还有只猛虎虎视眈眈。”
“你说的自保,莫非是想要划江而治吗?”
谢佥的这一问,已经有了些质问的意味。 钱络继续道:“如今把持着朝政的是武将勋贵和北方世家,别说是寒族了,连我等江南世族都想进一步都是万难,北方寒族俊才如今除了投效世家门下,几乎都去投了燕王府门下,而我江南世家,也只能选择吴王扶持,未雨绸缪而已,朝廷如今是什么情况,谢相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佥听后眉头微皱,半晌道:“朝廷尚有大势。”
钱络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为吴王谋个越州都督,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就算他自己现在有什么想法,我等也自然有办法让他打消,毕竟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谢佥听后更有些忧心了,因为即便钱络不说,他也能知道他们谢家也一定在吴王身上下注了。 而他如今高居宰相,族中有些事反倒会瞒着他。但但若是出了问题,八成他也脱离不了干系。 送走钱络以后,谢佥又一个人在书房做了很久,半响才在书桌上写了八个大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而钱络在出了相府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没有乘车,而是七拐八拐的来到一间酒肆中。 要了一个临窗的隔间,然后凭窗而坐,一人饮酒。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对面的位置上坐上了一个人,“自己喝上了?”
“怎么来的这么迟?”
钱络见到来人问道。 “燕王府比起吴王府,可要受关注多了,我每天只要一出门,少说也有三五个眼线跟着。”
来人坐下,自己倒酒,却正是燕王府的幕僚陈剑州。 “事情办的如何了?”
钱络道:“十有八九能成,吴王府跟辽东的燕王不一样,毕竟是宗室,虽然是远枝,但历来对于朝廷态度上算是恭顺,不过是因为跟江淮各家走的太近,所以一直被猜忌。”
陈剑州道:“看来谢相如今,倒是有些面子了,不过可惜没有根基党羽,怎么也斗不过圣眷在身的李辅之。”
钱络这边却正待说些什么,却只见有人道:“非也非也,李辅之可谓胜名副其实之宰相,真正集法家之大成者。”
陈钱两人有些诧异,顺眼看去,却竟然是个年轻士子,看来是喝多了,直接走到两人和酒的隔间来了。 这年轻士人自己来到两人桌前,顺手抄起旁边装酒的壶然后灌了一口,复又继续说道:“当今大晋朝廷,阴气滚滚,文气过重,所谓饱学之士,只知书斋中闷头学问,于世政丝毫无用!酸儒们动辄搬出圣人教诲,所作所为不切时务,只道合乎圣贤,争执所谓合情合理,却不管是否有违法度,常为成就一己之名节而不顾社稷之大利,为意气之争而耗于党同伐异,贪图近利,而乏高屋建瓴。正因如此道君皇帝才用鼓吹吏治,坚拒文人乱法的李辅之为相...” 陈剑州笑道:“却不知道这位郎君姓甚名谁?为何对李辅之如此推崇。”
年轻人没有理会问他的姓命的话,而是继续道:“李辅之为相十余年来,不负厚望,凡事勤谨,条理公务,增修纲纪,各有法度...其亲自主持修订之大晋法典,确为千古惊世之作。在七千零二十六条律令格式中,删除一千三百二十四条,改订两千一百八十条,最后撰写成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令三十卷,式二十卷以及《宣嘉新格》十卷。修订之《大晋六典》,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比附《周礼》的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另做天下之制,以振朝纲,引番邦属国争相仿效...” “...宣庙和仁庙以来,授田匮乏,租庸苛重,百姓不堪其苦,弃田逃亡者日众。李辅之审时度势,修改税制和地方杂费之规,使得国库勉励维持,民负稍轻。而外镇边帅等跋扈权臣,李辅之能因人所宜,以法治之,以术驭之、以势制之,以宰相之位总摄百官,镇摄朝廷,成为朝堂不可撼动之柱石也!”
“宰相者,即便是太宗朝那些贤相也没有能够与李辅之相提并论者。”
“上报天子,下安黎庶,权御四方,岂不是真宰相?”
说罢,这年轻人有拿起陈剑州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醉倒在地,嘴里却在念叨着:“大丈夫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