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军进了建邺之后,说不上秋毫无犯,大军多驻扎在城外,驻扎在城内的各部军纪也还说的过去,毕竟建邺城是吴王府经营几代的“龙兴之地”。 而为了让这些军队守规矩,建邺府库之中的钱帛全被赵德钰赏赐给手下大军了。 原本留守越州的吴王世子赵成濠也在攻下建邺的十几日之后奉命赶来,大战的痕迹早就被抹去了,街上也算欣欣向荣,就连秦淮河上画舫的生意也因为城里多了许多手里握着不少赏钱的叛军将领而变得格外火爆。 同时元帅府在发往优厚的赏钱之后也颁布了极为严苛的军令,类似于作奸犯科,抢夺财物甚至包括白嫖这种事都是要按律斩首的!因此建邺也保持着难得的秩序。 同样也从这一点看出,吴王赵德钰其志不小... 赵成濠也旧日的吴王府,见到了自己的父王。 “拜见阿耶。”
“大郎免礼,辛苦你了。”
“家国之事,勉力为之,谈不上辛苦。”
赵德钰听到儿子的话之后叹息道:“我儿高义,我父子二人,正是为家国之事才自此,还要受着这些叛逆之骂名...” 听见这话以后,赵成濠觉得自己的阿耶可真是会说话啊... 赵德钰问了赵成濠几句越州和杭州等地的是否安稳等,父子二人说了几句之后,内侍通报,说是众人已至,父子二人来到了王府当中的正殿。 南军之中包括大都督薛巨鳞、左都督韦子春、右都督刘台卿,以及前后左右四将军,赵成浚、李退之、王炳、陆庆,王府长史顾乡林,元帅府判官钱络等一干谋士幕僚。 这些都是吴王“清君侧”的主要班底。 而今日召集众人,自然也是要商量下一步的战略。 “赖诸位勠力同心,我们才能重新走进这建邺城,本王在此多谢诸位了,可如今奸贼仍然窃据朝堂,圣上受他们蒙蔽,无心国事,整日里求道问仙...本王夙夜忧叹,唯恐我大晋天下落入那些奸人之手,我先祖吴献王是太宗同母弟,我吴王府自然是要为国家出力...如今我等已经拿下建邺,而接下来来该如何用兵,还要请诸位多多费心。”
吴王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即便是明摆着是在造反,也说了一大堆的借口来。 而吴王所用的这些人,倒也都是费心搜罗的寒门俊才,或者心怀大志者,自然明白吴王这话的意思,最起码做事情要讲究个师出有名。 现在就占了个东京建邺就准备要当皇帝,那绝对是自绝于天下。毕竟下面的士卒,很多人真的就是相信吴王是要进京救天下,诛杀奸贼,清君侧的... 长史顾乡林指着一张悬挂起来的江淮舆图道:“王爷,诸位将军,我军如今已经攻下包括东京建邺在内的润、常、苏、湖、杭、睦、歙、婺、越、台、括、宣十二州,西与洪州都督府对峙与江州、饶州,北与扬州都督府隔江相望,历朝历代,少有能北伐成功者,而我们若是能成功打进上京清君侧,将是开天壁地之举...” “...闲话不多说,现在我军北面对着的扬州都督府,根据江北的传来的消息,扬州、和州一线,目前有安国军、广锐军全部,另有新编一军名靖南军,禁军之中的武功中卫,共有五万余人,领兵的是平北侯马巍、武安侯傅津川,此二人都是大晋名将,马巍用兵稳健,而傅津川骁勇果敢,当世虎臣也,前几日在润州,就是傅津川率领百余骑,夜袭我军大营...” 说道这里的时候,成了独眼龙的王炳摸了摸自己的眼罩,随后双手紧握... “各位也都明白,我军想要北上京畿,首先就要跨过淮南,而只要打下扬州和州,就能沿着运河,直驱汴泗,这是最快的路,而一旦打过大江,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到时候淮泗各州都会望风而降...而朝廷麾下的边军也会就此观望...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攻下和州!”
“只要和州在手,我们就可以进取淮南,长驱京畿!”
众将听完之后都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薛巨鳞面色不变的看着舆图,他认同与顾乡林先下和州的规划,但对于过江之后淮南各州就能望风而降这种事深表怀疑,更是对他关于边军会坐观叛军朝廷成败的言论不敢苟同。 或许这位长史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才这样说。但此刻也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顾长史真乃王佐之才。”
为了吴王大业,薛巨鳞也十分违心的夸赞了对方一句。 顾乡林听到之后虽然满脸得意之色,但还是冲着薛巨鳞拱手示意,然后继续说道。 “此外,李世忠目前已经到了江州,节制六军两卫,水陆军十余万人,只要我军攻和州,他定然率大军沿着大江而下,攻我侧翼,因此江州方向不得不防,所以还是要兵分两路,一路要去迎战江州之军,一路跨江而攻和州。至于如何排兵布阵,还要请王爷决断。”
吴王赵德钰听后,立马拍手道,“善,大善。我得乡林,犹如太祖得崔昉!”
顾乡林听后,深深一缉而后到:“能与王爷谋事,平生大幸也!”
崔昉是本朝开国第一文臣,善于谋划,工于心计,又能理政治民。太祖皇帝曾说“我得崔昉,胜雄兵十万。”
因此,赵德钰在拿薛巨鳞比开国名将杨炎之后,又开始拿顾乡林比崔昉,而这种比喻,也给了众人无限的遐想。 太祖爷打下天下之后,那些开国名将们不是侯爷就是国公,他们的后人到现在都在掌握着大晋军中的进身之阶。而那些开国的文官们,他们的后人到现在也都是北方世族,累世公卿不在少数。 等打进上京城,吴王做皇帝,他们这些武将怎么不得做个国公?文官不得做个宰相? “咳咳,孤举事以来,军功第一首推薛大都督,诸位可服气?”
薛巨鳞闻言,抱拳道:“王爷过奖了,我只不过有些尺寸微功吧了,还是全要靠这各位将军浴血奋战。”
这边陆庆道:“大都督不必歉让,王爷说得对,自举事以来,我等虽然兵分两路,但行军路线都是大都督所拟订,战事无往不利,都是长史和大都督之功也。”
李退之和赵成浚等也纷纷附和道。 “对大都督不必推辞...” “大都督用兵如神,我等佩服...” 薛巨鳞笑了笑,“多谢诸位将军夸赞,末将受王爷知遇之恩,可以一展胸中抱负,此人间最大乐事也,何论功绩?王爷但有所命,末将无所不从。”
赵德钰点点头道:“好,本王不知兵事,此间由薛大都督发号施令,代行元帅事!”
“末将领命!”
薛巨鳞抱拳应道,随后走到舆图之前。 “我军共有大军十三万,经过数月战事磨炼,已经有精锐之师样子了,就算边军来了,也有一战之力,王爷名位高重,可坐镇采石,指挥大军进攻和州,而末将自带七万军,抵挡江州之军。”
“大军三日内出发,各部按照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前部,中军左部,中军本部,中军右部,中军后部的顺序依次前行...” “路线为...” 吴王世子赵成濠听着薛巨鳞的行军部署,看着堂内众人雄心壮志,心里却浮现一丝非常特别的意味,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恐怕是真的认为他们能成事啊... 议定之后,赵德钰只叫了世子赵成濠,父子二人一起出城,去往城郊的燕子矶。 燕子矶位于建邺城外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 直渎山高十余丈,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湃,是重要的渡口和要隘。被世人称为万里大江第一矶。 黄昏时分,夕霞满天,江流滚滚,印照赤壁,呈现出“燕矶夕照”的场面来。 “如此美景,怎能不让人心生豪气?欲伸大志于天下?”
夕阳照在赵德钰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在光霞之下熠熠生辉。 赵成濠则一言不发,就立在阿耶的身后,脸上却浮现一些忧虑之色。 “大郎,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跟为父说实话,你是不看好我们能成事吧?”
赵德钰头也不回的问道。 赵成濠许久不吭声,赵德钰也没催促,半天他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嗯”。 “哈哈哈哈,好啊,我儿有倒是实诚,倒是难得。”
“那阿耶这又是何必呢?”
“做了王,有几个不想头上加白的啊...多年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天命在吴’这句话,就是句话让我起了心思...如今不过是骑虎难下罢了。”
赵德钰言语之中,仿佛有一丝悔意,还有一丝不甘。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世子说起这些。 “你从何判定,我们成不了事。”
赵成濠道:“今天顾长史说的,过了和州扬州就能长驱直入,什么各州望风而降,边军坐观其变这些,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就说上京城那些勋贵们,他们绝不会站在我吴王府一边, 世人都说京城的那群勋贵子弟一个个的都不成样子,一个个都沉迷享乐,毫无父祖之风。 可那一日春猎,我亲眼所见,上京城的勋贵子弟们,不算已经名扬天下的武安侯,仍旧有诸多少勋贵子弟精于骑射,争先恐后的驰骋于野...他们还能战... 河东节度使是定国公,朔方节度使是舞阳侯...精兵都在这些勋贵手里... 阿耶,你觉得他们有可能跟吴王府与国同休吗? 且自古以来,还未有以南攻北而并天下者!”
赵成濠把自己的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跟阿耶说了,没有半分隐瞒。 赵德钰听后世子的话之后,半响无言,转身看了看他,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若是早几年听到你这番话说这些,明知不可为,说不定就放下了,可现在晚了啊,”“你我父子,只能勉力为之了!”
“且天无绝人之路,有南人百年怨念,还有诸多后手未发,未必不能成!”
“事在人为!”
这一刻赵成濠才知道,江水滔滔,却容不下那条名叫野心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