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已经是深夜三四点。杨建光也哭累了,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裹着单薄的被子,蜷缩成了一团。听着外头从屋檐落下滴答滴答的水声,杨建光的没有一丝睡意。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希望一闭眼就能走过这段痛苦的时光,回到他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之中。那里有深爱着他的妻子张娟,有机灵可爱,已经上了初中成绩还不错的儿子。窗外呜鸣不止的夜风仿佛在告诉他一个事实,回不去了。那些爱他的,他深爱的通通都回不去了。这个狗老天,害了他几十年还不够,在他好不容易爬出这个贫穷的泥潭后,却还死皮赖脸的要把他拖下来。想到这里,杨建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重生是美好的,能弥补遗憾,朝花夕拾,重拾儿时的美好。可是对于杨建光来说,回到过去一点都不美好,这无疑于放弃了他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美好温馨的日子,让他重新再来到这种煎熬的痛苦之中。他现在17岁,正在读高中,家里负债累累,连他下个学期开学的学费都拿不出来。或许是因为穷,杨建光学习极其刻苦。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拼命考上了县城重点的一中。随之而来的是,那笔昂贵的学费。即将步入高三,2000块一个学期,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而母亲也正是因为拿不出这笔钱,急得跺脚从而跟父亲争吵引发的肉搏。想到这里,杨建光更是痛苦的蜷缩在了一起。这种痛苦到无法改变,苟延残喘的日子,他却还要在经历一遍。而且杨建光知道,杨家的这种窘迫这不是终点。为了供自己上学,家里承包了几倍的水田,或许母亲的身体也就是这一段时间早出晚归给拖垮的。然后接下来几年,母亲意外怀孕,被拖垮的身体生的弟弟时候大出血,生下来之后身体负担不起,肝更是萎缩到没有拳头大小。家里根本没钱治疗,更别提十几万的手术费用,父亲求遍了所有亲戚也完全合不上这天大的口子。最后医生已经断言母亲如果再不做手术,乙肝很快会拖成晚期,活不过两年。可是就像是奇迹一样,母亲三天两头的大出血,从120斤消瘦到了80斤,却依旧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甚至还每天为了家里操劳、干活。别人都说是上天开了眼,可只有杨建光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奇迹,是母亲根本不敢死,是母亲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死亡。母亲担心自己撒手离去,还在上大学的他,还嗷嗷待哺的弟弟生活不下来。所以她不能死,不敢死!为了不让他们兄弟看到自己的难受的样子,母亲宁愿脸色蜡黄,躲在角落里咬牙痛哭也不敢就这么死去。甚至在杨建光在外地读大学的时候,母亲几次重病住院都没有通知过他。可惜等到杨建光工作拼命挣钱有了能力的时候,母亲的病已经成了晚期,根本没有任何治疗的手段!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日夜痛苦,逃避这个现实,空送一些没有任何作用的补品,却没有任何办法帮助母亲一丝!想到这里,杨建光的泪水再一次的划过脸庞,他愧为人子。即使对父亲颇有微词,可是母亲她老人家一辈子对这个家可有任何的不是。但他这个当儿子的,却只能看着母亲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不,他一定要改变这一切。为了母亲,为了前世活的这么痛苦的母亲能够好好享受一回,他怎么可以这么懦弱的逃避这一切!回忆着母亲被村里人当作瘟神的样子,杨建光攥紧拳头,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肉了也浑然不知。上天送他重新回到这个时代,他必须改变,必须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想到这里,杨建光露出一丝苦笑。难不成上天送自己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来弥补父母的愧疚吗?这一夜,杨建光想了很多很多。每当脑海中妻子清丽温婉的模样,儿子逐渐稳重的脸庞一闪而过时,杨建光的心脏就忍不住剧烈的痛苦起来。更是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娟儿,小宇,对不起,不能赔在你身边了。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鸡叫声响起,外头的天也开始蒙蒙亮。大概四五点的样子。外头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咯吱一声,父母的那间房被打了开来。杨建光从床上爬起,套上双黄根拖鞋,上面印着幸福668一排黑字,在蒙蒙亮天色里闪闪发光。按照记忆摸索着走到了墙角,杨建光拉开了尼龙绳。伴随着咔嚓一声,黄色刺眼的灯光瞬间亮起。一宿未睡的眼睛被刺激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杨建光忙伸手挡在眼前,一把推开了房间门,正好看到了父亲从角落提铁锹准备出门。“爸,怎么不多睡会?”
站着房门口,杨建光声音沙哑的喊了声。“不睡了。”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事心怀愧疚,父亲对着杨建光挤出一丝笑容,将铁锹扛在了肩膀上。“你妈还没醒,再晚点沟里的水就被别人抢了,你快去睡觉吧。”
说着,父亲便走了出去。见状,杨建光也回到房里,随手从床上捡起红背心套上,拿起床底脏兮兮的绿底胶鞋往脚上套好,原地跺了两脚适应了一下这种坚硬的感觉,再起身向外走去。杨建光走出院子找了半天铁锹没找到,最后只能放弃,摸了一把母亲平常用的锄头,扛在肩膀上往外走去。90年代的农村,大部分都还是一层的青砖瓦房,因为昨晚下了一场雨的缘故,路变得稀烂得不行。杨建光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巴向着记忆中自家田的位置走去。一路下来,杨建光不得不承认已经对这条将来会铺上水泥的路变得陌生。没走多远,绿胶鞋上已经黏上的厚厚一块黄泥巴。站在田埂上,杨建光向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野望去。望不到头的水田,上面刚刚栽上了绿油油的秧苗,只是田里并没有多少水。远处,杨建光父亲正麻利的铲开田埂上的土堵在水渠上,直到水沟里的水彻底的被堵在了自家水田附近,父亲再一路扛着铁锹往水沟前方走去,时不时停下脚步挖开别人家堵在上头的泥巴。种田都是靠天吃饭,特别是水稻这种作物,一种下去离开了水就很难存活。杨村附近没有什么大的水库,可是水田却是附近几个村庄最多的地方。所以导致的结果平时田里缺水缺得厉害,有时候争水争得厉害的时候,还会因此打起来。昨晚好不容易下下来的一场雨,到了凌晨水沟的水已经没有多少了,依旧根本供不上这么多秧苗喝。田里的苗可是家里的命根子,比人金贵的很。杨建光沉默了一会,左右打量了一眼,丢下了背上的锄头,捡起了不远处田埂上的水勺,然后脱下了绿胶鞋,跳起了后面的水沟里。水勺是农村常见的一种工具,长柄,端头像个削了一半的圆柱,小时候后田里缺水的时候,杨建光没少挥着水勺往田里舀水。有时候沟里没水的时候,一宿都只能从有水的沟里舀水到自家田的那条沟。大步踩实了沟里的泥巴,杨建光左手放在前面,右手握住长长的水勺柄后端。然后一勺一勺费力的将沟里的水舀到田里去。一直到上午8、9点,见一亩多的田里的水快满了,杨建光这才将水勺一把丢在田埂上,抓着一把草跨上了田埂。离开了水沟,杨建光这才发现大腿上不知何时一只鼓鼓囊囊的水蛭。看着这条喝了自己不少血依旧不肯松口的水蛭,杨建光却莫名的笑了。水蛭按照杨建光本地的土话叫麻麻级,在南方农村极其常见。长得又恶心,在在田里干农活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就咬在了脚肚子上。记忆中,母亲当时吓他小心,还特地讲了小故事。某某不讲卫生在田里玩,一只水蛭钻进了他的肚子里,然后有一天他说头痒头痒,越洗头越痒。他妈好奇的过来一抓头发一看,头发底下已经是一头密密麻麻的水蛭了。这个故事之恐怖,以至于杨建光小时候每回看到水蛭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深怕那天有一只水蛭趁他不注意,顺着咯吱窝一路爬进他的嘴巴,在他肚子里喝血繁衍出了一肚子的水蛭。现在回想起这个故事,杨建光这才明白,应该是母亲嫌弃他每回插完秧就在田埂里坐一屁股泥洗不动,特意编出来吓他的吧。摇了摇头,杨建光伸手上在水蛭上头不断的拍了起来,这支又黑又胖的水蛭这才被震了下来,摔落在田埂上。水蛭这玩意,被咬了不能拔,只能拍上面的肉把他震下来。因为水蛭吸在肉上那一截身体压根拔不动,反而很容易身体会断成两截。虽说不知道留一截在肉里会不会像母亲所说的长一肚子水蛭,但让一截水蛭身体留在自己身体里,总是一件恶心的事。做完这一切,杨建光走的时候顺手拔了根草将田埂上不断蠕动的水蛭挑起,丢在一块晒得到太阳的大石头上,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湿漉漉的脚也穿不了鞋,杨建光一手拎着绿胶鞋,一手悠哉悠哉扛着锄头向着家里走去。只是快到家的时候,从自家门口那边传了一阵急促的对骂声。杨建光的脚步怔住了,侧着耳朵听了听,直到听见母亲的声音后,他眼睛瞬间就红了,扛着锄头不要命的便往家里冲去。该死的,这个不要脸的老婆娘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