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治疗精神创伤的神医妙药。随着时间的推移哲子慢慢地走出了失去双亲的阴影,姚兴存也逐渐摆脱了“老六”带给自己的精神桎捁。姚红接了父亲的班,到崮山粮所当了一名出纳员;因为哲子是农村户口,在生产队劳动是他与生俱来的职业;姚兴存退休拿着退休金,隔三差五地到集市上挣个零花钱;兰儿高中毕业暂时没找到工作和妈妈一起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一家平安,岁月静好。这年夏天红儿给哲子提供了一个信息:粮所里找临时工帮着翻仓晒粮,管吃管住每天两块钱。哲子心想这个报酬可不低,加上吃饭相当于每月75元的工资,比一般中学教师的工资都高,哲子觉得自己是家里正当年的男劳力,应该额外挣点钱补贴家用,他决定报名参加。兰儿一听急的眼睛都红了,对哲子说:“我也去,我不能老呆在家里吃闲饭。”
哲子安慰她:“你怎么是吃闲饭呢,这么一大家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阿姨年纪大了不能都扔给她。再说那是男人干的活你也干不了。”
红儿笑着插话了:“大夏天男劳力都穿着裤头扛麻袋,兰儿,你要去可大开眼界了。”
兰儿气得撅着小嘴:“姐姐净拿我开玩笑,你不是天天去吗?”
红儿得意地说:“我们正式职工都在办公室上班,晾晒场上的活只派一个男同志过去打开仓库门,指挥着干就行了。”
兰儿觉得自己真没用。翻仓晒粮虽然看起来报酬不错,但这钱还真不好挣。哲子一看来的都是五大三粗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二百多斤的麻袋发上,扛起来就走。而轮到哲子的时候,发上麻袋差点把他压趴下。管事的小伙子没好气地说:“没那身子骨,就别揽这力气活,真是半吊!”
说完扔给他一把大锨,“上锨,装麻袋!说好了,你这个只能算半工。”
哲子一声不哼。中午吃饭的时候,其余干活的都到食堂里拿几个馒头领碗菜,围到餐厅的大圆桌上有说有笑的吃饭,只有哲子一个人蹲在食堂外的树荫下自个闷头吃。姚红来食堂打饭看见哲子一个人蹲在树下:“哥,到我宿舍来吃吧,屋里凉快些。”
哲子摇摇头:“不去,在这里吃挺好。”
姚红过去端起哲子的菜碗:“走吧,我还有事和你说呢。”
哲子跟在红儿身后朝红儿的单身宿舍走去,哲子这才发现自从来粮所上班后,红儿的发型变了。原来的两条辫子解放了,变成了长长的披肩,似乎还专门找理发店烫过,显得柔顺光滑,飘逸大方。两人来到红儿的单身宿舍,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张两抽桌,红儿把椅子推给哲子,自己坐在床沿上。一会有人敲门,姚红开门一个小伙子进来:“给你加个菜,……”,小伙子一愣:“他是……?”
“他是我哥。”
哲子认出来是上午指挥他们干活的那个小伙子,站起来笑着说:“领导好!”
小伙子有点尴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姚红看着小伙子送来的红烧肉,“不要,我买了”小伙子说了句:“我买了双份吃不了。”
把肉往桌子上一放转身走了。哲子对红儿说:“小伙长得不错,挺精明的,他对你是不是有意思?”
红儿:“他叫张乃琦是这个粮所里副所长的儿子。他有意思可惜我没意思。”
哲子:“这事也别太挑剔了,太挑了,容易挑花了眼。”
红儿:“哥,咱不说这事了,我想和你说另外一件事。”
哲子问:“什么事?”
红儿:“我们所长——陈玉堂评上优秀所长了,局里让他准备份像模像样的典型材料,在下个月召开的‘双学’会议上发言,他自己文化水平有限,想让我替他写,我没敢答应。所里别人文字水平都一般,所长正为这事发愁呢,哥,你帮帮忙行吗?”
哲子想了想:“我可以试试?什么时候交稿?”
红儿:“十天内写完就行。”
哲子笑笑:“准备份典型材料还用十天了?我觉着三天差不多,不过他要和我好好谈谈。”
红儿:“那当然,写之前他一定会和你具体谈。另外我想告诉你,我们局长林庭阶以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咱县有名的笔杆子,一般水平的稿子在他那里过不了关。”
哲子:“只要所长同意,我可以试试,五天后稿子过不了关,他们另请高明不晚。”
红儿高兴得眉飞色舞:“太好了,午饭后我就告诉陈所长。”
下午一点半印明哲再去仓库干活的时候,小伙子张乃琦客气多了,又加了一个上锨的,还特意给印明哲换了一把小点的锨。刚干了不到一个小时,一个年轻人跑进仓库对张乃琦说:“所长请印明哲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两天后哲子对红儿说:“材料写好了,你送给所长看看吧。”
红儿说:“你急什么,一星期完成就行,报酬和仓库干活的一样。”
哲子:“写好了就是写好了,没必要磨洋工。让所长看看,不行人家好另请高明。”
陈所长看了非常满意,亲自骑自行车跑到县局交给林局长。林局长看完用红笔只改了一个字,在卷头写上“很好,照此打印”。印明哲写的材料给所长添了彩,也给红儿长了脸,红儿见了哲子直翘大拇指。二十天的翻仓晒粮结束了,算上加班补助(因写的材料所长很满意,特别给补了十个加班)印明哲一共领了60元。中午姚红买了四个菜和一瓶沂县老白干等哲子干完活回来吃饭。哲子回到妹妹宿舍对红儿说:“上午已经把活干完了,吃完中午饭休息休息就可以回家了。”
哲子一看桌子上摆放的酒菜:“怎么还买酒了,红儿你不是不喝酒吗?”
红儿高兴地说:“我不喝你喝。这次你不但活干得漂亮,还给所里添了彩,给妹妹长了脸,应该庆贺庆贺。”
哲子漫不经心地说:“这点事哪值得庆贺。”
红儿一边给哲子倒酒一边说:“哥,你可别小瞧这点事,崮山粮所在县局榜单里从来是瞎子点灯——不见名(明),这次双学会上陈所长可出尽了风头。会后大会记者单独采访了陈所长,称陈所长的材料是沂县18所中的第一家,不出意外的话,陈所长还可能代表沂县粮食局参加地区召开的双学会议。”
哲子觉得好奇怪,红儿这是怎么了?比她自己当了代表还高兴。哲子喝了三杯不喝了,“红儿咱们快吃饭吧,吃了饭,你休息一会好上班。”
红儿:“不上班。今天我本来该歇班,因为知道你们今天完活,特意来所里帮半天忙,下午和你一块回去。”
说完红儿又给哲子倒上了。哲子端起酒杯:“喝了这杯算了,咱们赶快吃饭。”
红儿:“听明玉哥说,你不是挺喜欢喝酒吗,今天怎么拿捏的这么紧。”
哲子:“我知道这是哥的毛病。不过那都是几个年轻的在一起互相戗着喝。这东西一个人喝没劲。”
红儿二话没说,又拿过一个酒杯倒上了:“今天妹妹开戒,我陪你喝,一定让哥哥喝高兴!”
红儿端起酒杯先品了一点:“以前我认为这东西很辣,现在试了一下比辣椒差多了。”
说完一扬头倒上了。哲子端起酒杯:“妹妹,你这又何苦呢。”
红儿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咱们边喝酒,边说话。我心里憋了好多话想和你说。”
哲子:“有话咱们回家说不行吗?”
红儿满脸委屈,苦笑了一下:“在家里,当着爸妈的面我抹不开面子,当着妹妹的面我放不下架子,怎么说?另外,你什么时候给过我说的机会?”
说完红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哲子看见红儿委屈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虽然他不喜欢红儿唯我独尊的品性,但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妹。哲子抱歉地说:“都是哥不好,委屈你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红儿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哥,我好想伯父!”
说着眼泪几乎流了出来。哲子默不作声地听着。红儿又给哲子倒上一杯:“哥,你还记得伯父临走前说的话吗?”
哲子点点头:“记得”红儿端着酒杯激动得鼻翅一动一动的,好像不知从何说起,她一口把酒喝了:“哥,你还记得我那护身符上写的什么?”
哲子:“自然记得:生逢子午,命悬一线,欲求平安,同初相伴。”
红儿:“哥,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哲子:“好像是说你的命相有点玄,要想一生平安,需要找个生日相同的人陪着。”
红儿又倒满酒端起来和哲子一碰:“哥,咱干一个。”
这时候红儿已经有些醉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哲子,你愿意陪我一生吗?”
哲子许久没有说话,他真不想伤妹妹的心,哪怕是要哥哥的一只胳膊,哥哥也会答应你,可这事难那!哲子装作没听懂:“这不正在陪你吗,现在咱们不是天天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吗。另外,算命先生都是江湖骗子,这种人的话你也当真?”
也许因为喝了酒,红儿变得面红耳赤:“开始因为相信算命先生的话,让我觉得命中注定咱们两个一生在一起;可现在即使算命先生再亲口告诉我那话是假的,我也无法说服自己不相信那话是真的。”
哲子只好安慰一句:“什么真的假的,妹妹只要好好上班,以后前程肯定孬不了。哥现在还连个养家糊口的职业都没有呢。”
红儿逼问一句:“如果我不在乎呢?”
哲子所答非所问地搪塞一句:“人生没有如果。”
红儿借着酒劲有点撒泼:“我知道自己没有妹妹漂亮,性格也不如兰儿温柔。你为什么不想想伯父是怎么安排的?你们为什么不能替我想想,她可以随便选择,而我只有这一种选择。”
红儿还想倒酒,哲子一把夺下:“红儿你胡说什么,不怕让外人听见笑话,这又不是买东西,怎么能随便选择!”
红儿放下酒杯呆呆地望着哲子,停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