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面包车从顺着旺角的小道,硬生生挤到了竹园道上。
刮的稀烂的车门和破碎的后车窗无一不说明这辆车有问题,但是沿途没有人愿意多事,甚至连一些绿皮差佬都假装视而不见,心里盼望着赶紧巡完这一圈回家过节。
面包车驶入九龙塘和沙田的大围之间,直接往港岛狮子山上开去。
此时的狮子山山顶之上,林庆静静看着盘山公路上移动的车灯,双眼深邃如黑夜。
吱!面包车终于停下。
车门打开,李阿剂被人一脚从车上踹下来,瘫软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紧接两名身形健硕的蒙面男子从车上跳下,一把扯下头上的头套。
赫然正是伍世豪和甘子泰!
甘子泰从车上提下一个铁皮桶,一桶不明液体直接浇在李阿剂身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让李阿剂清醒过来,他睁开迷糊的眼睛。
林庆叼着一根烟,陈文站在身旁双手环胸,伍世豪和甘子泰则坐在山道上的栏杆上。
四双眼睛如同看待一个死人般,就这么盯着李阿剂。
看着眼前这几张熟面孔,还有身上刺鼻的柴油味,李阿剂嘴角露出苦笑。
他知道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抱有最后一丝侥幸的李阿剂甩了甩头上的水滴,道:“林庆,争抢地盘你死我活,这我能理解。但是你知道陈志超是什么身份吗?你这么做,会让他盯死你的。”
“陈志超?不就是一个差佬而已,他还能进九龙城寨抓我?”林庆咧开嘴,脸上似笑非笑。
“不过是一个差佬?我实话告诉你,颜童曾经告诫过我不要去惹陈志超这个疯狗。他现在虽然不在地方警署,但是曾经可是最年轻的探长,说是鬼佬眼中最大的红人也不为过!”
李阿剂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增加着陈志超的分量。
虽然他也不清楚陈志超现在到底是什么职务,但是颜童确实告诫过他小心陈志超。
原本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却将不久前差点将自己逼上绝路的人当做救命底牌,真是够讽刺的。
“陈志超当真这么猛?”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情。”
林庆撇了撇嘴,吸入一口烟,蹲在李阿剂面前,手中忽明忽暗的烟点看的李阿剂心惊肉跳。
“我今天把你拉到这里而不是直接撞死,就是想从你嘴里知道一点新鲜事,潮州李这个牌子在城寨这么多年,你手里头肯定有不少大人物的把柄吧?
“说出来,我等下也给你一个爽快的死法,不然我把你点了天灯那滋味可不好受。”
“你真不担心陈志超和你死拼?”李阿剂颤声道。
“一般犯罪调查科,听说过吗?陈志超现在不是一二把手,大小也是个高层了。”林庆平静道。
李阿剂仰起头,神情凄然。他这时才明白林庆刚才就是在把自己当个小丑在戏弄,亏的自己还在故弄玄虚。
李阿剂僵硬的像一个雕塑,呆呆看着狮子山下璀璨的灯火,足足十分钟。
林庆安静等待,也不催促。
李阿剂空洞的眼神慢慢有了聚焦,他似乎也不知道是该大声咒骂还是鬼哭狼嚎,只是重重叹息,终于望向眼前这个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的年轻人,苦笑道:“我非得死?”
“那天晚上,林家大宅里躺着七具尸体,林城背上挨了一枪,只差两寸就打中心脏。你不死,我拿什么慰藉他们在天之灵?再说我像是心慈手软的好人吗?”林庆笑道。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栽在你小子手上。”李阿剂脸色狰狞,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盼到林鼎老死,骑在脑袋上那么多年的林家终于分崩离析,自己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连连受挫,现在甚至直接跌到了谷底。
李阿剂不甘心,那双眼睛凶狠盯住对面的林庆,如果能用嘴巴咬下这个据说来自内陆的后生仔两口肉,他绝对不会只咬一口。
“想好了吗?反正我今天的目的就是让你死,掏出东西是额外惊喜,你别拿这个跟我玩交易,我不吃那套,要想少受罪,就少绕弯子,要哭就哭要骂就骂,发泄完了赶紧说。”
林庆用手指着李阿剂手腕上新套上的楠木佛珠,先前那一副已经断在了林家拳场。
“我听说你四十岁开始信佛,我很想知道你这种酒肉穿肠满手血腥的人,能不能烧出那颗舍利子?如果你想拖几个仇家一起上路,我可以答应你,也算帮你积积德。”
“你狠!”
李阿剂狂放肆笑道,几乎笑出眼泪,笑着笑着就哽咽起来。
林庆不动声色。
脸色苍白嘴皮泛青的李阿剂惨淡道:“林庆,我李阿剂认输了。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真是林鼎的远房侄子?”
林庆淡淡笑道:“不像吗?”
李阿剂破天荒露出一个无关城府也无关阴险的笑容,颇为洒脱。
“城寨里没人相信,不过你到底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了。我死后,你去刚才那栋公寓里找一个叫阿四的女人,你要的东西都在她那里。如果可以,别动她。”
李阿剂眯起眼睛,像是交代完了后事说光了遗言,如释重负,眼神有些迷茫,轻声道:
“送我一程之前,肯不肯先听我讲一段有点无聊的故事?这些东西压在胸口很多年,不吐不快,也一直没找到说出口的机会,再不说就得带进土了。”
“你说,我听着。”
两个男人之间气氛吊诡,谁能想象他们一个即将亲手拿去另一个的命。
“我李阿剂二十年前为了躲避战火逃到港岛,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肯干,什么苦都肯吃,什么龌龊事情都能做出来,坑蒙拐骗,栽赃嫁祸,落井下石,为了钞票和女人插兄弟两刀,要一件一件说,恐怕天亮了都说不完。
“为了在九龙城寨站稳脚跟,我立起了潮州李这个牌子,吸纳了许多同乡的后生,名义上是扶持他们,可是现实里我却亲手不知道把多少所谓的胶己人送上了死路。我这辈子是不敢回潮州了,愧对先人啊。我这些年坏事做尽,好事屈指可数,虽然拜了很多菩萨捐了不少香钱,但真不奢望死后不会下地狱,只想着多活几年,多享受阳福,甚至偶尔晚上做噩梦的时候醒来会想,谁要是杀我,真是一件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功德。”
林庆默不作声。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李阿剂突然狂笑起来,直接笑到浑身抽搐,脸上鼻涕和眼泪混成一团。
他大声的嘶吼:“林庆,杀了陈志超!记得动作快一点,我怕我在下面遇不到他,那可太遗憾!”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林庆右手猛然探出,寒光直入脖颈!
林庆蹲在地上,一手提着沾满血迹的匕首,一手夹着香烟,眯起眼睛,表情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坚韧不拔。
就在这一刻,狮子山下飞腾起无数火星,摇曳升空之后,轰然炸成漫天烟火。
欢呼的声音沸反盈天,哪怕在山顶也清晰可闻。
港岛的圣诞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