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庆斟酌了一番，缓缓说道：
“马生，不瞒您说，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我拿下筲箕湾海运线的事情您应该也听说了，但是目前我缺少货源，所以只能上门叨扰了。”
马东沉吟片刻，说道：
“拿货简单，整个九龙城寨就属我手上的货最多，成色也是最好的。但是我为什么要卖给你？你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愁买家。”
“谁会嫌钱多？而且我可以给出远远高于越南帮的价格，和我合作您绝对不会吃亏。”马力刚才不小心透露的消息被林庆当作了谈判的筹码。
“钱是个好东西，但是也要看怎么赚，你现在可是个刺头，九龙城寨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可比原来五年发生的事情好多，当你的庄家麻烦肯定不少，所以林龙头，请回吧。”
马东又拿起桌上的报纸，下了逐客令。
伍世豪对于马东的怯懦十分不理解，忍不住怒气上涌。
“马生，你们马家好歹是九龙城寨的四大家族之一，谁还能威胁到你们？没胆混什么字头？”
“阿豪闭嘴！马生肯定有自己顾虑，轮不到你来质问他！”林庆喝到。
马东摆了摆手，没有将伍世豪的话放在心上。
“马家是家族，不是什么字头。我走上这条路，原因就一个字，饿！”
伍世豪脸上的愤慨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同感。
林庆则是若有所思。
“我们为了逃避战火来到了港岛，却发现饥饿比子弹更吃人。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你们跟我过来”
马东站起身来，带着两人转进一个房间。
整个房间只有一把破旧的躺椅，四面的墙上则挂满了一张张英文撰写的证书。
马东指着满墙的证书，神情骄傲的说道：
“你们看看，这些都是十多年来我马家子弟的毕业证书，他们有从港岛大学毕业的，有从哈佛、麻省毕业的，有医生、有律师、有牙医。”
这些证书被马东用玻璃框装裱起来，表面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是有人经常打扫。
“我平常最喜欢躺在这把椅子上看着这些小纸片片，虽然我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我看着就是高兴，就是踏实。”
“你再看看这边！”
马东一把抓住林庆的手腕，将他拉到窗边。
窗外的道路上，摆放着一处灵堂，几个身披麻衣的人跪在地上，两根长杆上招魂幡随风摇摆。
“他叫马聪！昨天晚上被人活生生砍死在湾仔的街道上！他才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我们到现在都还齐他的尸体。”
“我们这一辈辛辛苦苦捞偏门，卖假烟、卖假酒，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制橘子粉，为的就是这些子弟们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而不是跟我们一样刀口上舔血，过那种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马东神情有些激动，眼中有深深的疲倦。
“我是在江湖里，可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马家的子弟重走我的老路。那些有血腥味的钱我去赚就行了，他们赚的钱就该是干干净净的。所以我不会跟你做生意的，你走吧。”
马东一番话深深地震撼了林庆，他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位马家族长的心思，不由心生敬意。
马东有错吗？没有，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子弟能够风风光光走出这座罪恶之城，能够堂堂正正的在港岛生活。
但是他这份如金子般可贵的心思，却成了马家最大的弱点。马家拥有独一份的供货能力，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所以才会被其他的家族和字头威胁蚕食。
家族和字头不一样，维系只能靠亲情，没有自己子弟死心塌地的付出，那就只能是一团散沙。
林庆甚至怀疑这些人引诱马家子弟加入字头，就是为了慢慢瓦解马家的根基，图谋他们的制假技术。
“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他处拜灵山。马叔，您的良苦用心，我很佩服。但是你这些心思，真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能够理解的。”
“堵不如疏，你将他们按在城寨里不是个办法啊。而且城寨一直都是港岛政府的眼中刺，肉中钉。迟早都要被拆迁。到时候失去了这片家园，你让那些老老少少怎么办？”八壹中文網
林庆语气沉重，他决心用冷酷的现实击碎马东的幻想。
“香江水不养享乐人。马家周围强敌环绕，有洪兴社、和联胜，还有那些黑白不分的差佬。在这些豺狼的口下，他们会过得更惨！”
马东眼睛半开半阖着，对林庆的话丝毫提不起兴趣。
他闯过的关，比林庆走过的路还多，这些道理他不懂？
“那我该如何？让他们不拿笔杆子，去拿刀把子？让他们加入那些社团和字头去扎职？我是要他们去读书，你明不明白？！”
林庆依旧不屈不挠：“那你至少可以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让他去保护你们马家的子弟。”
马东撇了撇嘴，不屑说道：
“马家虽然辉煌不再，但是烂船还有三千钉。你林庆罩得住？”
林庆笑容肆意，浑身散发着强烈的自信。
“当然罩得住！如果你跟我合作，以后捅向马家的刀子，我来挡！马家眼中的钉子，我来拔！”
林庆的话语掷地有声！
马东却是淡淡一笑，这种心比天高的年轻人他见得太多了，可惜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命比纸薄。
他正要出言嘲讽，抬头却刚好和林庆对视。
双眸漆黑慑人，透出无与伦比的自信！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
这种眼神马东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他猛然想起，在许多年前，他曾在向前眼中看到过同样的神采。
那时候的向前还不是叱咤风云的向皇帝，也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手底下也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
对于这样的江湖新人，他马东根本不屑搭理。
但是向皇帝说了一句话：“想赢不一定要有实力和本钱，最重要要有信心和胆识。放弃就一定是输，昂首还有一半的机会。”
那一次他选择了妥协，而在往后的岁月中，向皇帝也确实给马家带来了许多年的平安。
马东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
“好吧，我就当是投资了。东西我可以卖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林庆面露狂喜：“您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够遮天蔽日，那马家必须是你林家唯一的货源！”
林庆正色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个捞偏门的，还说自己是君子，你羞不羞。”马东翻了个白眼，说道：“东西给你，但是价钱不能少啊。”
林庆气势一下垮了下去，搓着手赔笑道：“我的亲叔叔哦，他托尼拿的可是成本价的，咱自家人怎么还多收钱啊。”
马东板着脸，理所应当说道：“我最喜欢赚熟人的钱。”
半个小时后，两人敲定了所有细节，林庆带着伍世豪心满意足的离开。
马东站在窗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露出一丝苦笑：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连马力这个臭小子的心思都动了，难道我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