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安的眼睛里闪烁着沈商卿看不懂的光，那种拨开云雾见到太阳的豁然开朗，似乎并没有太多明媚在其中。脱下温暖跟宠溺的外装，陈长安的脸上再也没有半点曾经的影子。他像是一个被困了许久终于见到天日的野兽，野性绽放在他身体每一处，那双猩红的眸子褪去癫狂，只余阴森。他望着伸展双臂，大口呼吸。“多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记忆被封印了多久。”
他说道，“她许是不愿我再想起来，所以才让我在此长眠。”
沈商卿忽然握紧了拳。“你不知道吧，她当初可是宋城最优秀的修士，道叶真君面前的红人。”
他嘲道，“无数人打破头都拿不到的成就她全都有，可偏不知道珍惜，非要自己作死动什么凡心。”
“你若是对凡人动心便也罢了，可偏偏要对一个妖物。你们说，可不可笑？”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那无比嘲讽的笑声在这阴沉的乱葬岗上听起来，却满是哀凉。沈商卿怔怔望着这个发疯的人，却听楼凤霄在背后道：“你才是那个妖物。”
“没错！”
笑声戛然而止，陈长安猛地凑过来道，“我就是那个妖物，是她动了凡心的妖物！若是当年她肯一刀将我了结，如今早已飞升，何苦沦落成现在这般，不人不鬼……”陈长安慢慢捂住了脸，缓缓后退，低落道：“当年她奉命出城杀妖，偏巧碰到一个我。我二人交手许久，明明我被打的只剩一口气，她却没下死手，反倒救了我，替我疗伤，悉心照顾，随我窝在那山洞里一个月。”
“我对她爱理不理，她却好像看不明白似的整日里贴上来，也不管我吭不吭声，只将外面那些见闻告诉我。”
“整整三个月，直到一日她外出打猎时忘了放下结界，我趁势逃走，却在跑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她的叫声折返回去。”
陈长安说着再度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迷茫跟无知。“她明明有一身法术，却不肯再用分毫。被一只黑熊精追的四下乱跑，浑身是伤，我越发看不懂她，于是出手相助，后来事情便反了过来，我留下来照顾她，问她外面的过往，她很少开口，唯一说的就是问我为何还要回来？”
沈商卿听到这儿，忽然能够体会到青鸾那一刻的心情。面对一个抛下自己的男人，说不怪是不可能的。但偏生这个男人又折返了回来，做着曾经她做过的事。感情到了一定程度便是未知，是苦是甜，唯有尝过才能知道。“半个月后，她伤好了说要离开。我目送她走远，心里很失落。”
陈长安望着远处道，“可就在她御剑离开之际却问我一声是否要一起，我看着那样的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说好。”
“你可知，我有多期望自己从没答应过她。”
他一边笑一边哭，眼里满满都是自责，“她替我封印了妖的记忆，让我作为陈长安活着，她拜别道叶真君门下，作为青鸾整日里围在我身边，想引起我的主意。”
“一切都好像步上了正轨，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样。”
陈长安话锋一转，“可她当初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越是优秀，就越可能招来祸事。以前在道叶真君门下无人敢动她分毫，可在她放弃那个身份以后，便成了众矢之的。”
联系陈长安之前所讲，沈商卿想，难怪青鸾会刻意隐藏她二人的行踪。想必她选择宋城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有道叶真君在上面坐镇，下面的人再恨也不会闹得太大。“可显然她也不懂人心险恶，那些人找了我们三年，终于捕捉到我们的行踪又怎么可能放过。”
陈长安自嘲道，“他们将我抓走，破了我身上的封印，无数仙家法宝跟符篆通通打在我身上，我精元被毁，元神将灭，这个时候，她出现了。”
一如陈长安刚才的故事，暴怒之下的青鸾再启法术，将诸人杀掉后，带走了陈长安。可倘若那时的陈长安已死，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跟那守在城外面的又是谁。一想到这儿，沈商卿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她咬着唇问道：“然后她……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陈长安重复着笑了起来，“她做了什么！”
陈长安大掌一挥，猛地将沈商卿拉了过来。他大掌箍住她的脖子，另一边的楼凤霄也开始剧烈挣扎，陈长安并不自知，盯着沈商卿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她与那个黑衣人做了交易，用自己一身修为换了我这条命。”
“她将自己的气丹与我的元神合二为一，注入她的身体，再分裂出一个新的我。”
“而我，是被他们舍弃掉的，那颗被毁掉的精元，妖的精元。”
从妖变成人，又或者从人变成妖，这期间要经历多少磨难跟痛苦沈商卿不知道，她只清楚，当一个灵魂被一分为二，要承担的一切就会成为两份。喜悦如此，痛苦亦是如此。更不用说面前的陈长安，承担着自己跟青鸢的所有过往，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重压之下，必不会好过。楼凤霄在这时挣脱了藤蔓攻了上来，陈长安却转手将沈商卿砸了过去，趁二人撞了个满怀之际，新的藤蔓再去捆住他们四肢。从他身上冒出的源源不断的力量让人心惊，可到此沈商卿也只能问出一句：“那你后来又为何会被封印在此？”
像是被揭开了心底的伤疤，陈长安那张还算是俊秀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看不得她被人欺负，即便她曾这么残忍地对待我，我也不肯让别人伤她！”
“你做了什么？”
沈商卿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他杀了很多人。”
回答她的，却是身后的楼凤霄，“几十年前，宋城出现过一个邪祟，半数修士被屠，最后是道叶真君亲自现身，才将其封印。”
沈商卿呆呆看着面前这个被黑气缠身的男人，他笑得阴邪，三分得意，七分癫狂。“没错，”他道，“我想我该感谢道叶，不然我也不会发现，我跟青鸢相合的阴暗面，竟然会这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