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不要点开,稍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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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1年10月8日,长沙,晴。
许是如今威福日重的关系,李来亨一直等到了好几天后,才宣布在自己的皇宫内接见东岸特使姜云帆一行人。而他如今所居的皇宫,已经从相对逼仄狭小的原督抚衙门换成了一座崭新的宫殿,即在前明吉王府的基础上新修成的宫殿。
姜云帆等人在一座偏殿内暂时等待,顺国礼部的官员陪着打哈哈聊天,姜云帆勉力应付,不过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而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另一座偏殿内,大顺皇帝李来亨正与太子李嗣名、萍乡侯高守贵、巫山伯郝平等心腹臣子谈话。
太子李嗣名如今大概三十三四岁的样子,是李来亨的长子。早些年的时候,李嗣名还时不时上个战场(当然也不可能领兵一线作战),最近十年来愈发少了,只遥领了一个湖北节度使的职务,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长沙太子府内,有时也去宫中,帮助李来亨处理政事和军务。。当然他也不知道,历史上在康熙三年(1664年)清军围攻茅麓山时,他率四千人守谭家寨,“阻险据守”、“排列枪炮挨牌拒敌”,清军三路围攻,攻拔围栅,李嗣名“中流矢死”。
一个死于荒野被人传首各处,一个居于高宅大院睥睨天下,两个下场相差如此之大,一切的源头都在于1643年渤海湾内一支船队在烟台的登陆,世事之离奇,大概莫过于此了。
“东国人性喜逐利,对贸易之事素来重视。臣听闻他们在宁波广建织厂,怕是盯上了咱大顺的市场了。”银枪效节军大将、巫山伯郝平说道:“吾国亦有织户,而且很多,所产布帛行销各省,如武昌之保安布等等。但吾国之布业有个很大的问题,即多为小门小户自织之土布,也就是近年来,在长沙、岳州、衡阳、武昌、南昌、赣州等地才出现了一些机织工坊,遽然放开市场给东国人,怕是有不测之祸。”
郝平虽然是武将,但曾经去过宁波等地,对东岸人的一些东西还是有所了解的。况且他近些年来总是想方设法从宁波重金求购各类书籍,对东岸人套路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台阶,知道这个国家以生产、贸易立国,富甲四方,多年来一直思考着大顺是否也能行此之事。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东岸人对顺国高层的影响力还是相当之大的。不管两国之间私底下有多少猜忌、提防和龌蹉,但就东岸人的模式而言,顺国高层还是部分认可的,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学了一肚子圣人绝学,满脑子微言大义的书生,乱世中打滚了几十遭的人,即便文化水平低,但思考问题的方式和看人、看事情的眼力却断断不会差了。这无关其他,只和人生阅历相关,故郝平有此说。
当然郝平有可能过于悲观了些,因为就连东岸人自己,都没有太大的信心能够打破中国大地上这小农经济的壁垒。鄞县档案局内,就有很多份出使顺国的使者写的报告,其中涉及到经济方面的,姜云帆记得最清楚的一段就是:“顺国居民,如同我在大陆其他地方所见到的居民们一样,都穿着土布衣服。中国的短绒棉花只能纺成粗纱,相当于我们的16支纱。用这种纱纺布,不用涂胶水或浆糊使经线变硬,就可以织成一种很不错的布。这种布又粗又坚固,的确适合农民或其他干力气活的人穿用。而且这种布非常廉价,可以补了再补,在任何天气都能穿,宁波的那些刚刚起步的纺织厂生产的商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之竞争的。他们最合理的思路,是对准消费能力较高的中产阶级,虽然这个市场比较狭小,但总比没有要好,不是么?”
“陛下,布业乃民生之根本,不可轻忽。巫山伯言东国人盯上吾国布匹市场,老臣以为是正确的。臣年初率军自荆州返,江陵、公安、华容、巴陵、湘阴、长沙一路行来,见一些胥吏、商贾之流居然穿起了天青锻套,其妻女也多衣红缎、被红绫裙。再看看这长沙城里,富家翁衣物之质料也日事奢侈,多以锦缎、花锻为常服。而这些绸缎,多产自宁波,价格高昂,每年不知要流出多少银两,常令人为之扼腕。陛下,大顺立国三十余载,耕战至今,千般辛苦、万般艰难,不是吾辈中人当真是难以理解。老臣看了就是很心痛啊,我今年也六十有五了,为国征战了一辈子,陛下也赏赐极厚,可居家也只衣素布。城里这些后生们,何德何能,居然竞相豪奢,实在不成体统,望陛下下旨狠刹一刹这股歪风。”听郝平说完,大顺军中幸存不多的老将、出身高氏家族的萍乡侯高守贵说道。
此人是已经故去的太皇太后高桂英的堂侄,之前一直在高一功掌管的前营内任职,在长江两岸与清军拉锯作战多年,经历大小上百仗,身披十余创,为大顺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被封为萍乡侯,地位不低。
不过有趣的是,此人在历史上却投降了清朝,官至辰常总兵。康熙三年李来亨等人被围攻之时,清廷就曾派高守贵前去招降,未果,后来渐渐默默无闻,消失于经卷之中。当然在这个时空,很多人的命运得到了改变,李来亨父子如是,高守贵亦如是,他现在是大顺国的侯爵,大大的忠臣,历史上的清国辰常总兵与他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来亨今天与他们在宫中召对,主要还是为了湖北前线的事情。清军似是因为在四川作战不利而恼羞成怒,因此开始不计伤亡地猛攻顺国修筑在长江两岸部分地区的堡寨,一时间搞得大顺很是狼狈,直到月余前才堪堪稳定下来。郝平、高守贵二人就是刚刚从前线作战完毕返回,李来亨找他们主要是为了了解一下湖北的情况,只不过这会说完了军事,又聊起了经济方面的事务罢了。
如今看来,他的这两位比较信重的武将对于将部分市场开放给东岸人并不赞成。这些人,担心的是老百姓和国家的钱都用来买了东岸人的绸缎、布帛之后,就没有钱买战争继续的战马、枪炮、甲具、药品及维修军械所需的一些机械设备,这无疑会拖累顺国军队的战斗力,使得他们在战场上处于不利的态势,故坚决反对。
实话实说,李来亨也是有些同意他们的这种看法的。不过,他终究是大顺的皇帝,是总揽全局的人物,看问题自然不能只从这方面来思考。他只知道,如今东国人对他们大顺的要求越来越多,特别是他们在四川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之后,这东国人陡然换了一副面孔,一改以前和善的面孔(以前半卖半送东西给你,当然看起来和善了……),转而要求了很多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的条件,比如开放九江、武昌、巴陵、湘阴、长沙五个口岸,让东岸商民可自由在此进行贸易,开办企业,税率则按照顺国平均水平来征收。
李来亨粗看之下觉得问题不大,不就是做生意嘛,有何不可!不过在请教了国中一些大商巨贾及精于经济事务的大臣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对了,担心是不是会导致国内的金银大量流出,虽然目前看起来还不大可能,但防着一手总是没错的。
不过,他想防着点东岸人,但东岸人这次却不打算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了。之前,马文强就已经让人带去一封外交信件,要求顺国答应东岸人提出的一些开放口岸的事情。不过当时李来亨以军情紧急、不克分心为由拒绝了,令马文强很是不愉快,台湾银行的邵曙光也颇有微词,甚至差点扣下了打算发给他们的一批来自本土的药品。
这次顺国在四川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几乎可以宣告又拿下一省——还是人口众多的富裕省份——因此东岸人旧事重提,再次要求开放上述几个口岸,让东岸企业进驻,并且还派出了以姜云帆为特使的使团,逼迫着大顺表态。
李来亨知道,这次东岸人大概是不会再给他什么回旋余地了,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东岸人会依据他给出的回复相应地调整今后的政策。对此,李来亨也没有什么好的破解方法,心里琢磨着只能答应东岸人的条件了,不然怕是无法过得这关。毕竟,四川刚刚拿下,各方局势还相当不稳,既要提防恼羞成怒的清军大举反扑,同时也要对窥视着四川后方的南明政权保持足够的警惕,因此这个时候他们还是很需要东岸人的帮助的。些许经济利益,在国家大义面前,还是得放一边了。
不过,李来亨心里也下了决心,一旦等大顺缓过了这口气,花几年时间整肃、消化完毕之后,就要慢慢驱逐东岸人的影响力了。大顺的钱,岂是那么随便就让你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