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雨,下得人心都冷了。
宫外如此,宫内也是如此。
百里元嘉进了春波殿,立在寝殿内,瞧着周遭熟悉的景象,伸手轻轻抚过床榻边缘,这曾是皇姐住过的地方,处处都弥漫着属于皇姐的气息,从里到外,他都不许任何挪动分毫。
这里,将会一直一直的保留原样。
刘伞进了殿内,“皇上,时辰不早了。”
“传朕旨意,从今日起,春波殿由专人清扫,内里物件不许任何人挪动破损,违令者……斩!”百里元嘉说这话的时候,嗓音低沉得不成样子,“这是皇姐住过的地方,万一以后……”
他顿了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自嘲般笑笑。
是了,没有以后了。
“皇上?”刘伞无奈的叹气。
百里元嘉深吸一口气,徐徐转身出了寝殿,合上房门的时候,他面对着精雕木门,满脑子都是百里长安的一颦一笑。
那些最难熬的年月,那些最难受的时候,都是皇姐陪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
可是现在呢?
皇姐最难熬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皇上已经做得很好了。”刘伞哽咽,“长公主是放了心走的,您没让她失望。”
呵……
是吗?
可百里元嘉对自己很是失望,高高在上的帝王,外人眼里生杀在握,实际上……斗不过阎王爷,请不动满天神佛,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
外头,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百里元嘉转头,睨着出现在回廊尽处的人,“她怎么来了?”
“皇帝?”李青兰疾步行来,“你没事吧?”
百里元嘉的脸色,从最初的沉痛,快速转化成冷冽,“谁放她出来的?”
“皇帝?!”李青兰面色瞬白。
百里元嘉狠狠剜了刘伞一眼,“朕说过什么,你全都忘了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刘伞赶紧行礼,“此事奴才全然不知,奴才一直跟着皇上您呢!”
这话不假,刘伞一直跟着百里元嘉,寸步不离的,又怎么可能放了李青兰出来呢?
“是哀家自己闯出来的。”李青兰呼吸微促,“皇帝,哀家是你的母亲,百里长安既然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再念念不忘,她……”
“闭嘴!”
李青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百里元嘉,目光狠戾如狼,甚至于眸色猩红,隐约好似要吃人似的,他站在那里,就这么恶狠狠的瞪着她,仿佛是在看仇人一般。
如此这般,那里还有所谓的母子亲情可言?
“皇帝?”李青兰心惊。
百里元嘉脖颈处青筋凸起,掩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来人,送太后回去,没朕的吩咐,不许踏出宫门半步。尤其是这里!谁敢轻易私放外人进入,朕定斩不饶!”
“皇帝,哀家是你的生身之母!”她原以为,趁着这个机会,来安慰安慰皇帝,也好拉近母子之间的关系,毕竟是亲生子,哪儿有隔夜仇?
可没想到,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却再也不是她的儿子……
“联合外人想要夺朕的皇位,想杀了朕的母亲?太后是如何有脸面,提及生身之母这四个字的?”百里元嘉可没忘记,在宫门口的时候,那些乱贼叫嚣着要逼死皇姐的情景。
他呀,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也是百里长安,留给他的警告。
为君者,必六亲不认,必鳏寡孤独;心慈手软者,身死国灭。
“哀家那也是被王春莹蛊惑,被逼无奈啊!”李青兰哀戚。
横竖死人不说话,只要自己把罪责推卸出去,想来还是有点希望的。
可现在的百里元嘉,压根不听她废话,“马上滚回去,别逼朕。”
“你、你还能杀了哀家不成?哀家是你母亲!”李青兰的心都在颤抖,“哀家都听说了,百里长安是真的死了,这一次是真的。皇帝,从此以后,哀家是你唯一的至亲啊!”
别说是百里元嘉,饶是一旁的刘伞,都觉得浑身寒颤不止。
这是能说的吗?
长公主,是帝王的软肋啊!
“还愣着干什么?”百里元嘉狠狠瞪着刘伞,“没听到朕的话吗?”
刘伞当即行礼,手一挥便有侍卫上前,快速拦住了李青兰,“请太后娘娘回宫。”
“皇帝?”李青兰急了。
百里元嘉下令,“今日太后宫中,所有值守之人,一律杖责三十,罚俸半年。再有下次,格杀勿论!下去!”
音落瞬间,李青兰登时瘫软在地。
没了,真的没了。
这一次,她终是成了孤家寡人,真正的太后,仅仅只是太后,而非帝王之母,也不可能再入帝王的心,皇帝的心已经跟着百里长安一起死了。
“皇帝,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我是你的母亲,我是你娘啊……”
哭声,夹杂着雨声,渐行渐远。
百里元嘉站在那里,浑然不为所动,面色森然至极,仿佛随时都会吃人,好半晌他才扬起头,一步一顿的拾阶而下,走进了雨里。
“皇上?”刘伞慌忙撑伞上前。
却被百里元嘉狠狠拂开,“滚开。”
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脸上很疼,落进眼眶里,能跟某些东西混合,让人瞧不清楚,是雨是泪?
阿姐说了,身为帝王得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如此,可好?
刘伞静静的陪着百里元嘉,一路淋着雨,一路走在黑暗的宫道上,一直走,一直走……
“刘伞。”百里元嘉颓败的开口,浑身湿哒哒的像极了落汤鸡,“我没有姐姐了……”
刘伞鼻子一酸,登时落下泪来,满脸都是雨水,“长公主会在天上看着您呢!”
闻言,百里元嘉扬起头,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在天上,看着呢?
真的吗?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