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夜晚，到处闪烁着霓虹。毓红吃了碗小面，准备去投宿住店。她转念一想，身上只有五百块钱，用完了怎么办？她犹豫了好久，进了候车室里。她在候车室里过了一夜。在候车室过夜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等车的人。睡在候车室的地面上，毓红鼻子发酸。她想到了家里的好。可是，路是自己选的。她告诉自己，再苦再累再艰难，也要坚持走下去。她在候车室住了十天了。身上的钱一天天减少。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挨饿了。她决定去找点轻巧的事情做。不求挣钱，但求填饱肚子。于是乎，她离开了火车站。天不遂人愿，她身上的钱都用光了，也没能找到事情做。她又冷又饿，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一家饭馆门口。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昏倒在地。饭店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他把毓红抱进饭馆，平放在床上，找来医生。医生替毓红把过脉。她是你什么人？不认识，在饭馆前昏倒了。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太虚了，调养几天就好了。医生摇摇头准备离开时回头又说，她怀孕了。小伙子愣愣地看着医生远去。直到背影消失。小伙子熬了鸡汤喂毓红喝下。没过多久，毓红醒了，一看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小伙子说，你在我饭馆门口昏倒了。毓红回忆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了。她说，谢谢你。小伙子说，不用谢，换了别人也会帮你。毓红说，我没钱感谢你。小伙子说，你没事就好。毓红说，我帮你干活吧，不要工钱。小伙子说，等你养好身体再说吧。在饭馆住了几天，毓红与小伙子熟悉了。她知道了小伙子是涪陵人，叫廖志刚。当然，小伙子也知道她叫欧毓红。在廖志刚的照料下，毓红的身体很快就好起来了。只是她的肚子在一天天长大。这让她的内心愈发不安。这天，她对廖志刚说，我想走了。廖志刚说，你一个女孩子，肚子里还有孩子，你能去哪儿？毓红掩面痛哭。廖志刚说，安安心心住下来吧，我这儿正好差个打杂的。毓红点了点头。在她点头的一瞬间，脑子里居然出现了秀梅的影子。她想，等将来她成了梦涛的新娘，秀梅会不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秀梅在厂门口摆起了烟摊。说是烟摊，也不尽是卖烟。烟柜上还放有酒，打火机，小吃等一并售卖。秀梅待人热忱，生意还不错，她第一个月的收入就超过了余得水的工资。厂里的一位管生产的副厂长退休了。欧国强当上了副厂长。欧国强并没因毓红与梦涛的事而疏远余得水。他反而对余得水更加照顾。在他的帮助下，余得水当上了维修班班长。维修班共八个人。管他人多人少，余得水好歹是个头了。也别太小看了维修班长这个职位。邻近的一些单位忙不过来，就会找他帮忙。说是帮忙，其实是在工余时间去外包活路。学校放假，梦涛回到家，欧国强夫妇专门来看他。不见毓红，梦涛便问，毓红去哪儿了？欧国强看了看姚泽丽，沉默片刻说，她去重庆了。梦涛说，她去重庆干什么？姚泽丽说，还是说说你吧。说实话，在毓红离家出走后，欧国强夫妇也埋怨过梦涛。可是，谁又没年轻过呢？当年，夫妻二人十六七岁下乡，不就开始恋爱了吗？况且，木已成舟，埋怨谁也没用。看着眼前白净而清瘦的梦涛，欧国强夫妇心生喜欢。二人甚至在想，梦涛将来能成为他俩名正言顺的女婿。梦涛说，我一切都好。余得水说，要考上大学才好。欧国强说，我相信梦涛。梦涛说，我的成绩一直在全年级前三十名，考大学应该没问题。欧国强说，你大学毕业了回厂，我给你安排个好工作。秀梅抓了些糖果放桌上说，还不快谢谢欧叔叔。梦涛说，谢谢欧叔叔。毓红离家快半年多了。孩子的预产期快到了。廖志刚将毓红带去医院。在医院住了两天，毓红见肚子没动静，便回了饭馆。晚上雷雨交加。毓红突然喊肚子痛。廖志刚急得团团转。庆幸，在毓红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为了更好的照顾毓红，廖志刚去找了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来饭馆当伙计，顺便好照顾毓红。就是那个中年妇女为毓红接了生。生孩子时，毓红由于大出血晕死过去，被送去医院抢救。毓红苏醒过来，看见廖志刚抱着孩子坐在病床边。廖志刚说，是个男孩，太可爱了。毓红伸手抱过孩子，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廖志刚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毓红仔细地端详着孩子。廖志刚说，不如让他做我的干儿子吧，姓廖，就叫廖鹏吧。毓红想到这些日子来，廖志刚给了自己无微不致的照顾。她说，好。但是，我也得给他起个名字。廖志刚说，那是当然。毓红说，就叫他铭心吧。廖志刚说，那他姓什么？毓红说，跟我姓。时间总是前行。转眼间铭心半岁了。梦涛念了一年高中了。放寒假，临近春节。梦涛以为毓红会回家过年。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余得水让梦涛去叫欧国强一家过来吃年饭。欧国强家，夫妻二人坐在沙发上。姚泽丽说，我们的女儿离家出走都一年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欧国强说，她过得好不好与我无关。姚泽丽说，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能无关吗？姚泽丽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欧国强说，哭什么哭，正月忌头，腊月忌尾。姚泽丽说，就这一个女儿，我能不担心吗？只有你心狠，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呀。欧国强说，她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姚泽丽说，你怎么知道？欧国强说，你以为我不担心吗？我早就让驻重庆办事处的人帮我打听了。她很好。梦涛的敲门声，打断了夫妻二人的谈话。姚泽丽开了门，一见是梦涛，顿生难言的隐痛。她说，你有事吗？欧国强说，快让人家进屋说。梦涛说，我爸让我请你们去我家过年。梦涛进了屋，四下看了看说，毓红不回家过年吗？欧国强说，她忙，回不来。梦涛说，她在哪里做工？欧国强说，她在重庆。梦涛说，她在重庆干什么工作？欧国强说，帮饭馆。梦涛说，那不是很累。梦涛一味地追问毓红的情况，让欧国强不知如何回答了。他话锋一转说，还是说说你吧。梦涛说，我一切都好，我还当上了我们校刊的编辑。我写的很多诗歌都刊出来了。欧国强说，都写的什么诗？背诵一首我听听。梦涛当即就背诵了一首。《咏梅》花落无声却有形，随风舞动万千馨。只争瞬息潇潇去，但愿从容静静娉。显尽红尘无限美，隐含满腹孤傲灵。难逃凄苦成泥死，化作香魂墨客铭。欧国强听后直说写得好。在欧国强与梦涛交谈的过程中，姚泽丽双手托着下巴一言不发。交谈之后，欧国强夫妇来自梦涛家。余得水拿出一条阿诗玛牌香烟，递给欧国强。欧国强说，你这是干什么？余得水说，你先收下，就这条烟，回报不了你对我们家恩情的万分之一。欧国强接过烟，放在一边。秀梅端上果盘说，饭还没好，先吃点糖果。姚泽丽担心秀梅忙不过来，去厨房帮忙了。梦涛拿出本书看。吃着糖果，余得水说，听说明年厂里要建个发电车间？欧国强说，厂里正在研究。若是建成了，厂里生产用电就可以自己解决了。就能降低一些生产成本。余得水说，自己发电还方便。饭菜弄好了，满满的一桌，相当丰盛。有鸡，有鱼，有鸭，还有余得水专门托人买的海鲜。八十年代末的工薪家庭，能过上这样的年，已经很不错了。看着丰盛的年饭，欧国强夫妇想到毓红，居然难以下咽。她不知道毓红过年，是否也能吃到丰盛的年饭。毓红的母奶不够吃，她不好意思说。好在廖志刚心细。一早，他见毓红正在喂奶，铭心使劲吸，怎么也吸不出来，急得双手直抓，还哭。毓红也急得直跺脚。她恨自己不争气。见了廖志刚，弄得廖志刚怪不好意思。廖志刚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毓红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廖志刚说，奶不够吃吧？看把孩子饿得。廖志刚去买回了几大袋奶粉。亲自调兑了一瓶说，让我来喂吧。廖志刚从毓红怀里抱过铭心，无意间，他的手碰到了毓红的胸部，那一瞬间，他的心砰砰乱跳。廖志刚喂完铭心。铭心就闭上眼睛睡着了。春节了。廖志刚要回涪陵老家了。他让毓红与他一道回去，毓红不愿意。廖志刚没有勉强。他说，腊月三十他陪家人吃过午饭就回重庆陪毓红过年。廖志刚走了，毓红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什么似的。还有一天就是年三十了，吃过晚饭，毓红抱着铭心躺床上，她想家了，想梦涛了。她打开电视，无心观看。她想，梦涛还有两年就高中毕业了。如果不出意外，梦涛一定会考上大学。她准备在梦涛大学毕业后，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她希望那时梦涛依然爱着她。那样的话，她也就算熬出头了。她想，到那时，她父母也该原谅她了。至于欠廖志刚的，她想好了，春节过了，她就把铭心背在背上，在饭馆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工钱，一直做到梦涛大学毕业才离开。是的，自从铭心来到世上，毓红就没做过事。可以说，廖志刚连饭碗都没让她洗过。大年三十的下午，廖志刚回来了。带回了许多年货。廖志刚嘘寒问暖。一会儿问，他不在这几天毓红闷不闷？一会儿又问，铭心调不调皮？毓红很不习惯说，志刚，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廖志刚说，你一个人在重庆，无亲无故，我应该对你好。毓红说，我怕还不起你的情。廖志刚说，我不用你还。毓红说，过完年，我想在饭馆里帮你做点事。廖志刚说，你带着孩子，能做什么事？毓红沉默了很久说，志刚，我来这儿快一年了，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廖志刚说，怕你伤心。廖志刚从装年货的包里拿出一套小孩的衣服说，给铭心的，给他换上吧。给铭心换好衣服，毓红早已泪流满面。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梦涛呀。午夜，山城到处都响起了鞭炮声。廖志刚去买了些烟花，毓红抱着铭心与他一起放完烟花。廖志刚递上五十块钱说，这是给铭心的压岁钱。毓红说，我娘俩欠你的太多了，这钱不能要。廖志刚说，铬心也是我的干儿子，我给他压岁钱是应该的。收下压岁钱。毓红说，志刚，我担心我长期住这儿会影响你。廖志刚说，不影响。毓红说，我还没说影响你什么。廖志刚说，什么都不会影响。毓红说，我担心别人误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廖志刚沉思了一会儿说，不如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吧。毓红说，志刚，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你，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的。廖志刚说，你拒绝我是为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毓红愤怒了，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梦涛。她指着廖志刚怒斥，你给我滚。廖志刚二话没说，愣愣地站了许久。毓红埋头痛哭。她问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廖志刚滚？该滚的人是她才对。她非常自责，直说对不起。大年初一，廖志刚煮好汤圆端给还躺在床上的毓红。快吃吧，吃完我们去解放碑玩。你不就是想得到我吗？来吧，我就在这儿。廖志刚将汤圆放在桌子上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廖志刚转身离开，顺手重重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