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红突然间特别想梦涛。她想回去看看梦涛。于是,她在梦涛要来重庆念书的头一天,带着铭心回了家。姚泽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铭心在屋里跑来跑去,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姚泽丽抱了抱铭心,就弄饭去了。欧国强看着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心里隐隐作疼。假如当年,要不是毓红坚持,这个小生命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欧国强把铭心抱在怀里,想让铭心叫声外公,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毓红将铭心抱过来,铭心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欧国强说,孩子真可爱。你还没告诉爸,他叫什么名字?毓红说,他跟我姓,叫铭心。欧国强说,你恨爸爸吗?毓红说,当年恨,现在不恨了。欧国强说,当年是爸爸和妈妈不对。,毓红说,你和妈妈没有错,路是我自己选的。欧国强说,假如当年⋯毓红打断了欧国强的话说,爸,别说了,我想去看看梦涛。欧国强说,带上铭心吗?毓红说,嗯。欧国强说,你想告诉梦涛实情?毓红说,不。欧国强狐疑地看着毓红。去梦涛家路上,路过理发室。曾婆婆见毓红抱着个小孩,便走出来打招呼。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刚到。进屋里坐会吧。不了,我要去梦涛家。坐一会儿,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毓红终究还是进了理发室。没人理发,毓红坐在椅子上。曾婆婆看着铭心出神。毓红猜透了曾婆婆的心思说,这是我在重庆捡的孩子。曾婆婆说,谁这么缺德,这么乖的孩子,说扔就扔了。曾婆婆轻轻地掐了一下铭心的脸。铭心挣扎着说,妈妈,我要尿尿。毓红将铭心抱到门口,铭心自己脱下了裤子。曾婆婆跟岀来一看说,还是个带把的。屙完尿,毓红准备抱着铭心走了。曾婆婆说,我怎么觉得这孩子特别像一个人呢?毓红说,别乱说。曾婆婆说,看你,慌什么慌?我还没说像谁呢?毓红说,我哪有慌了?毓红走了。到了梦涛家。余得水休息,帮秀梅守烟柜去了。见了毓红,梦涛惊喜交加。秀梅更是问长问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刚到。你离家这两年多,你爸妈别提多担心你了。我也想他们。回来了就别走了,厂里多好,现在你爸是厂长了,随便给你安排个工作都比在外面强。我明天就走。毓红怀里的铭心,让梦涛心里五味杂陈。是的,他吃醋了。他以为铭心是毓红与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就因为铭心,梦涛刚才的惊喜瞬间荡然无存。倒是秀梅,一个劲地逗铭心乐。站在梦涛面前,毓红内心没有喜悦,还显得有些沉重。她心生惆怅,对梦涛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毓红把铭心交给了秀梅照看。还是那道熟悉的路,路边长满了杂草。梦涛说,这些年你还好吗?毓红说,你呢?梦涛说,不好。毓红说,为什么?梦涛说,心伤了。毓红说,对不起。梦涛说,我不明白,当年你为什么那么绝情?毓红所问非所答,听说你考上了重庆大学?梦涛说,什么大学都不如你重要。毓红哭了。偷偷地哭了。她生怕被梦涛发现。她转身去扯了一根路边的野草。梦涛说,真快,你都当妈妈了。毓红说,铭心是我捡来的。梦涛说,我不傻。毓红好想告诉梦涛,铭心就是他的孩子。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说明真相的时候。毓红说,好好把大学念完。梦涛说,用不着你操心了,我自己知道。有时候,我在想,自己真的好傻,你我门不当,户不对的,你怎么可能会爱上我呢?梦涛言语中的冰冷,让毓红心在滴血。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梦涛说,是我错了。当年我太幼稚了。毓红转身往回走。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梦涛拉着她的手说,小红,直到今天我都不相信,你在学校背后的草坪上对我说的话和给我的那封信是真的。毓红挣脱梦涛的手跑了。留下梦涛一个人站在石板路上,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毓红回到梦涛家,抱起铭心,句话没说就走。秀梅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又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说不出来。梦涛也回家了,没精打采的,像被烈日烤蔫的茄子。秀梅问,你惹毓红生气了?梦涛不说话,秀梅也就不问了。毓红在家吃过晚饭,便说要去厂招待所住。欧国强夫妇强烈挽留。但毓红态度坚决。为此,姚泽丽整整哭了一夜。欧国强怎么劝也没用。就像挽留毓红不要去住招待所一样的没用。这孩子,为什么就这么犟呢?谁说不是呢?她能回来一趟就很不错了。当年我们也是为她好呀。希望她有一天能真正的理解我们。会有那一天的。她明天又要走了,你去送送她。不去了,去了更伤心。秋风习习。是三年前梦涛去县城求学的同一天,几乎还是同一时刻。只是没有彩绸一样的雾,没有在雾里挣扎的太阳。天下起了小雨。三年前,是在汽车站,三年后是在火车站。对梦涛而言,将要去的地方变了,目的没变,都是为了求学。毓红很早就到车站买好了车票。候车室里人很多,铭心不停地哭。毓红一手牵着铭心,来到站台上。风吹在她的脸上,雨打在她身上。这几年,她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她已经习惯了被风雨吹打的感觉。她用眼光搜索着整个站台。她希望能看到父母的身影。她失望了。梦涛来了。打着伞。余得水与秀梅一人挽着他一条胳膊。一家人有说有笑,很是幸福的样子。儿子,你去了重庆,不要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自己好好念书。妈,你放心吧,我都十八岁了。儿子,重庆是大城市,社会关系很复杂。爸,你儿子是去念书,又不是去混社会。就是,儿子是去念书的。而且是念大学。看把你自豪得那个样子?难道你不自豪?梦涛一家人向毓红走来。秀梅见毓红没打伞,从梦涛手中拿过伞说,快打上,你这孩子,着凉了怎么办?毓红说,我没那么娇气。秀梅说,你爸妈没来送你?毓红说,来了又怎样?不来又怎样?余得水说,你爸妈让我替他们来送你了。毓红说,余叔叔,你别骗我了。秀梅说,他们不来,是怕伤心。站台边的梧桐叶黄了。秋风吹落两片在空中飘零。毓红看着飘零的梧桐叶,心生惆怅。她觉得那两张飘零的梧桐叶,像极了自己和铭心。一幕幕伤心的往事涌上心头。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苦涩地笑了。风托起了毓红的秀发。太美太美。梦涛被吸引了。他注视着她。他已经两年多没仔细地看过她了。她成熟了,真正的成熟了。她胸前的山峰高高耸起。她的头发剪短了。以前像瀑布,从她的头顶一泻而下,直到脚弯。而今,她的秀发与背心平齐,风托起她的秀发时,有种自由放纵的美。她涂了口红,画了眉毛。戴着一对纯金耳环。当然,梦涛不知道,那对耳环是廖志刚在得到她的身体后的第二天给她买的。远处火车的鸣叫声,将候车室里的人全部召唤出来了。站台上挤满了人。秀梅拉着梦涛的手说,儿子,记得到了重庆写信回家。梦涛说,我照相片给你们寄回来,让你们看看大重庆是什么样的。余得水说,就照你的学校,我要看看我的儿子上大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秀梅将铭心抱在怀里说,毓红,你也要记得给你爸妈写封信。毓红说,我会的。余得水说,这就对了。你记住,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父母。火车进站了。列车员板着脸打开车门吼,慢点慢点,先下后上。一中年男人,像赶着投胎似的往车上挤,没想到把列车员的脚踩了。列车员破口大骂,还把他往车下推。无奈之下,中年男人只能去了另一节车厢。梦涛,毓红,上了车,才知道车厢内真的不如车门处拥挤,到处都有空位。也许,中年男人早知道车厢内有空位,他也就不会去车门处挤了。同样,他也就不会挨列车员的骂了。二人随意找位置坐下。毓红抱着铭心。火车在风雨中启动。伴随着一声长鸣。梦涛坐的位置靠车窗。他打开车窗,将头伸一半到窗外,随着车速的加快,雨打在他脸上隐隐作疼。风吹来了他心里的失落感。他自言自语,清晨/我在泪雨中醒来/寻找夜晚迷失的月亮/像/断线的风筝/去寻找丢失的梦想。毓红说,你新写的诗?梦涛伸手去抓窗外的树枝,没抓住。此时的梦涛,有点像个调皮的小孩。火车继续前行。是的,为你写的。你应该把心思放学习上。放心,我会努力学习,将来成了一个有钱人,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不敢小瞧我。毓红沉默了,她能听懂梦涛的言外之意。她只能在心里说,涛,对不起。火车到站了。出了车站,雨还在下。毓红抱着铭心,叫了辆出租车走了。梦涛站在雨中,失落地看着出租车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