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了,不让吃饭,不是在体罚,是什么?”萧玉也瞪着郭嘉,看也不想再看那《五蠹》一眼:“我饿了,会血液流转不足,然后脑子就会缺血缺气,自然不能念书,而且,这么艰涩的文字,让我饿着念,我每次饿了便都会想到这篇文章,将来我饿了,就会习惯性地恐慌……”
小刑原本拼命忍住的笑意一下子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口水都有些喷了出来,看到郭嘉跟萧玉因为他的笑声都瞪着他,他忙默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公子也是第一次遇到敢这样跟他说《韩非子》的人,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小刑如此想着,便没有走远,站在一处阴凉下,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蓦地,他看见那上次用飞刀欲取萧玉性命的小子往这边走了来,看他的路线,应该是要往书房走去,但是却看见小刑站在林荫下,便停住了脚步,欲折返回去。
小刑忙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手指一弹,叶子很听话地飞到了那小子的面前,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少年是丹凤眼,抬眼看过来,发现小刑站在林荫下,跟他招手,而且一边招手,一边给他比‘嘘’的动作,意思是让他动作轻点。
少年自然心领神会,脚步有些轻地走了。
小刑差点没开口骂人,忙自己轻手轻脚地追上那欲走人的少年,低声问道:“干嘛?”
少年被他问,并不回答,只动作利落地甩开小刑的钳制。
哟,这小子身手真是不错啊,难怪会让人派来做那般歹毒的事情。小刑忙再用手,扣住那少年,同时低声说道:“你母亲刚刚来过,然后公子便开始发火,你要不要去听听究竟?”
小刑这么说,也是非常地卑鄙了。
他不过是怕一个人偷听,被公子发现了,会被骂很惨,所以找个伴。
这小子伤过萧玉,公子的注意力一定会在他身上,而不会注意到他。
所以,他才这么厚脸皮地跟少年在这里耗。
少年闻言,果然没有反抗了,一双丹凤眼,透露着狐疑,小刑趁着他晃神,就把他拉着,到了方才那个阴凉处——这个位子,根据他的经验,是最好最舒服的偷听位子。
书房内,郭嘉瞪着萧玉,萧玉也反瞪着郭嘉,两人都气鼓鼓的,特别是郭嘉,竟然有种痴心错付的感觉。
“念一遍,并不难。”郭嘉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他已经退了一万步的话来。
“公子,你是个控制狂。”萧玉冷冷地说道:“做你的婢女,就一定要读这些,是吧?不读就不给饭吃,是吧?”
“什么控制狂?”郭嘉屡屡从她嘴巴里听到新词,以往都尽量忽略,不希望她的‘家乡话’扰乱正常的对话,但是这次,她分明是赋予了‘控制狂’三个字很多的贬义,他要说服她,必定要先解开这个词对他的指控。
“就是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别人的意愿如何,并不重要,就喜欢别人都听自己的,服从自己,把自己当万事万物的中心,别人都是摆设,听话的就是好的精致的摆设,不听话的,就要修正或者丢弃。”萧玉很慷慨地解释道。
她就怕他听不懂勒!
“那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做个饭,那么多的讲究,见不得难吃的菜,我带你去的那么多地方,没有一道菜你看得顺眼,为你好的事情,也总是觉得我要害你……”郭嘉被她那般指控,心里是真的气,于是也用她的理论,来攻击她。
萧玉一听,更是火大,心里惦记的也已经不是原来的肚子饿了,而是事关自己的尊严,以及她的底线。
“你控制的是我,不是砧板上的鱼肉食材。”萧玉的眼眸带着熊熊的烈火,烧着自己的情绪,也喷向面前的郭嘉:“若公子把我当食材,自己当厨师,那我也接受。你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我不会主动配合。”
萧玉说罢,转身便要走人。
不吃他家的饭,她有的是办法不饿着自己。
之前在海堂客至,不熟悉地形,就被唤去做了打杂的。
加上自己又是被拐卖来了这里,所以总不敢乱跑。
现在,她已然知道了郭府后面有条河,南城门那边有内城河,都能捉到鱼,她还怕什么勒?
郭嘉忙上前,拉住她的左手,脸上的表情铁青,一双清冷的眼睛,带着严霜,跟萧玉喷火的双眸对峙,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只要不爽,你就要走,是吧?”郭嘉咬牙切齿地说道,突然,顿了顿,抬头,眼眸看着格子窗外,大声说道:“小刑,你要是再在那里偷听,我就让你把《韩非子》默写一千遍。”
那格子窗外阴凉处偷听的小刑一惊,一下子就非也似得消失了。
留下那少年,也忙跟着小刑,用自己最快的步伐,跑了个干净。
两人被吓得不轻,直跑到了小院的大门口,才敢停下脚步。
“不是说,因为我母亲吗?你是个骗子!”少年很不屑地指控着还在喘气的小刑。
“我没骗你,不过是公子没说那件事情罢了……”小刑硬为自己辩解:“还有,你后来不是听得好好的吗?”
那少年脸一囧,倒是没话反驳,但是也不愿再跟小刑废话,转身走人。
书房内的郭嘉接着说道:“你知道我害怕你走,所以只要不爽,就用这招来对付我,是吧?”
萧玉被郭嘉这么一问,眼眸闪了一下:“不然勒?难道我要继续留着,被你欺负吗?我也打不过你,我走还不行吗?”
郭嘉闻言,只觉得气血往上冲,但是却不是情欲,而是深切的火气。
“我哪有欺负你?”郭嘉的双眸更冷了,眼眸里已然结霜:“让你读《五蠹》,是因为……”
是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书里,《五蠹》能让她很好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
他希望她博学,希望她懂法,希望她更优秀。
因为,他们之间的鸿沟,需要很多东西来弥补。
这是他的私心,不能言说与她,说了,按照她的气性,只会更反感吧?
“因为我书念得少,是吧?”萧玉冷冷地瞪着郭嘉,看着那张自己发现了俊朗,如今又发现了刻薄的脸上:“因为我只会做饭,因为我跟你,说不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不了你中意的君王天下,谋略抱负,是吧?你要一个跟你自己一样的女朋友,是吧?”
萧玉说到这里,郭嘉眼眸里的严霜,瞬间化开了,全是无法掩藏的狼狈。
而萧玉那双本来喷火的眼眸,也蓄满了泪水。
“公子,你那么喜欢你自己,就跟你自己相处好了,放过我,好吗?”萧玉说道。
“你以为,我是喜欢自己,所以想把你变成我吗?”郭嘉看着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狼狈,也没有放开萧玉:“我不是说过,无论未来如何,我希望,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相伴,别无他求。《五蠹》不是用来在那些贵族公子面前炫耀的东西,那是一种流派,代表着法家最厉害的精髓。我不否认,我希望你多读书,不让别人轻看你。这是我的私心,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之间,共同的话语很少很少吗?你跟叶少医,有说不完的话,而跟我,要么是我吩咐你做事,要么是你跟我吵架,而且吵架,也总吵不下去,你往往是走掉,请问,你也是在用这招,在控制我吧?”
郭嘉说到此处,伸手替萧玉擦眼泪,萧玉把脸转开,郭嘉的手,很轻柔地跟着她的脸,擦干了那两行清泪。
“那日,你唱关关雎鸠,是希望我听懂吧?我让你看《关雎》,便是这样的企图,希望你说的话,是我能听懂的话,你想的,能跟我想的一样。否则,不用一年,三天就能生疏,甚至你就在我跟前,跟别人说什么都自如,但是却跟我,只是吵架。”
郭嘉的话,让萧玉倒没有再度还嘴。
想了半饷,转过脸来,看了看郭嘉,有些委屈地说道:“我饿了。”
“那先吃饭吧!”郭嘉见她这般,也忙见好就收,心里雀跃,拉着她回到案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