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四哥跟你提过二姐吗？”
抱着药材，发了一会儿呆的陆老五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萧宁不解的抬眸看过去，摇头，“没有，怎么了吗？”
“你都不好奇吗？”陆老五感觉这个小嫂子的脑回路真的和普通人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要好奇？”
“……”
陆老五完全语滞。
须臾后，方又试探性的开口问道:“四嫂，如果二姐……曾经做过对四哥不好的事，你会后悔救她吗？”
“不会。”萧宁几乎没有犹豫，“我不喜欢后悔。”
陆老五:……
所以说，为什么会是这种回答？
很快，萧宁轻软的嗓音又徐徐响起，“但我也不喜欢夫君不喜欢的人。”
这话有些拗口。
但陆老五听得很明白。
四哥不喜欢的人……可不就是以二姐为最嘛。
他其实也不喜欢二姐，尽管小时候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那时候因为爹在他几个月大的时候就掉河里淹死了，家里没了顶梁柱，家里就靠娘一个人白日里带着孩子在地里干活。
回来后还要给他们做饭，到了晚间，又得继续干针线活，就为了能去镇上卖点钱。
那时，连大哥都才九岁。
纵是能帮点忙，也很有限，所以他和四哥，都是被二姐带着。
给他喂米汤。
给四哥洗衣服。
而当时的二姐，其实只有六岁。
因为家里穷，就连饭也吃不饱，但每一顿，那些仅有的食物，大哥和二姐都会让他们先吃饱。
而娘最后一个吃。
但其实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想到那些往事，再想到那一次……六岁的他亲眼看到二姐跪在娘的房里，以死相逼，就为了让娘不卖自己。
这或许没错，即便是当时，他也不觉得有错。
可错就错在，他亲口听到二姐说，“娘卖四弟，他还能活，可如果卖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他现在知道当年的二姐为何那么害怕。
因为当时很多女娃都是被卖到了妓院。
为奴为仆还有找到赎回来的一天。
但妓院中的女子，赎回来……也晚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原谅，不能接受二姐当初的那句卖四哥的话。
清晰的往事在脑中来回萦绕。
陆老五最终还是直起身子，朝着萧宁道:“四嫂，有些事其实不该我告诉你，但我觉得更不该瞒着你。”
“以四哥的性子，我们不说，他大概更不会说。”
萧宁挑眉，将一旁正准备搬凳子听热闹的小胖子张小虎赶回了后院。
这才点头，示意陆老五继续说。
“四嫂，你应该知道四哥被卖的事。”
闻言，萧宁继续点头，“娘说过。”
陆老五紧紧抱着药材，神情颓靡，“当年娘和大哥带着我们撑过了两年多旱灾，四嫂或许没有经历过，但当时……真的很可怕。”
“从咱们村到镇上，到县里的路上，很多死人，全都是饿死的，我还亲眼看到……那些从别的地方逃难过来的难民……甚至开始吃人了。”
“那样的场景，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掉。”
“我们吃过土，吃过树皮……至于野菜，野草，在旱灾的第一年，就被吃的差不多了，后来官府终于开始赈灾，但也只是十天半月赈灾一次，而且按户发……”
陆家一户，六个人，却只有一份混杂着沙的粮食。
哪怕杨氏将食物全让给五个孩子，也是不够的。
“旱灾的第三年，我们终于撑不下去了，那时候官府也不赈粮了，三哥为了给我们抢一点难得一见的野草，被人打伤，回来就生了重病，也没有药，没人晓得他能不能挺过那一关。”
“也就是这时候，我舅舅……提了卖孩子的事。那时其实很多人家都卖过孩子，也饿死过很多孩子，我甚至都不知道当年娘是怎么带着我们挺过那两年旱灾的。”
哪怕只是提起往事，萧宁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素来爽朗冲动的少年正在发抖。
不只是身体发抖。
就连声音，也微颤着。
“大哥是最先知道卖孩子这件事的，他当时就想卖了自己，但或许是命吧，平日里但凡抢到一点吃的，大哥和娘就会先紧着我和四哥三哥。”
“我们也饿，但始终比大哥要好，那时候的大哥瘦得都不成人样了，看着都吓人，他想卖自己，但根本没人买他，那群来镇上买孩子的，只想买七到十二岁的男娃，还有八以上的女娃，说是年纪小好调教，将来能卖进大户人家。”
“大哥没人买，三哥又病的快死了，我年纪太小，甚至也不符合那些买孩子的年纪，娘就只能选择卖二姐……或是四哥。”
“所以……是因为她求情，最后就卖了夫君吗？”萧宁语气平静，并没有陆老五想象中的生气。
陆老五神色复杂，“或许吧，娘其实并不偏心，真说起来，大概是全家都更偏我和四哥吧，因为我们最小，就连三哥也会为了给我们抢吃的，和人拼命打架……”
“四哥也对我很好，他也会什么都让我先吃。”
“可娘心里，还是有二姐的，现在想起来，娘当年只是考虑得比我们更多，二姐说的话让人心冷，但娘确实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掉入火坑，真进了那种肮脏的地方，就算将二姐赎回来，这一辈子也毁了。”
妓院里出来的女子，哪还有正常生活的……
陆老五叹着气，“四哥被带走后，娘就病了，这么多年，不管再苦再难，娘都很少生病。”
“她也不敢病，她若病了，这个家也就散了。”
“娘经常说，只要能度过这个难关，将来一家人就好好干活，将所有的钱都攒起来，等找到四哥后，便将他赎回来。”
之后的事，萧宁其实大概清楚了。
她夫君并未等到陆家凑够钱，便一个人逃了回来，但那时候旱灾才刚结束，陆家根本没钱赎他。
而陆老五的腿，又巧合的被人打断了。
更巧合的是，那群人莫名其妙的又提出用陆老五来交换她夫君。
真是巧合极了。
第一次卖子，就巧合的遇到陆三郎病。
第二次，又成了陆老五病。
总之，事情就成了要么放弃她夫君，要么就让陆家另外几个兄弟去死。
而杨氏，看似有选择，其实根本没有。
送病重的儿子去死，还是送健康的儿子赌一把。
在无法反抗的时候，大概都会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