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寺吗?”
志常不觉颔首。 “以往在寺中便听过这‘空宗祖庭’的名声,也曾生过仰慕之心,此次当能一偿所愿了。”
他话语中的空宗,指的是大乘八宗之一的三论宗。 因其主张空、有皆无,以“诸法皆无所得”之空为宗义,因以得名,亦属性宗一流。 南朝时,僧朗曾于栖霞寺大弘《中论》、《十二门论》、《百论》这三论教义,故而此寺便与鸠摩罗什传译三论所在的长安草堂寺、吉藏正式创立此宗所在的会稽嘉祥寺共享祖庭之名。 历史之悠久,地位之崇高,便是与志通二人出身的法门寺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两人决定好下一步行动计划,于是便叫了辆出租车,往栖霞山而去。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很是健谈,见乘客是两名僧人,便主动攀谈起来: “两位师父要去栖霞寺?难道是从外地过来参加浴佛法会的?”
“浴佛法会?”
志通愣了一下,“施主误会了,我与师弟并非为法会而来,而是另有要事。”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快到农历四月了,难怪司机会有此判断。 ——四月初八乃是佛诞日,为纪念释尊诞生,全球各地佛寺多在此日举行诵经法会。 志通二人之前虽然清楚此事,却也没有去栖霞寺参加法会的打算。 此时志常心思一转,不由看向志通,出声道:“师兄,你看要不然……” 志通自然知晓其人所言何事,于是微微点头,弹指布下了隔音屏障,这才继续道: “浴佛法会将至,栖霞寺中怕也抽不出人手,若要请此间同修相助,还要等法会结束才可。”
岁月流转,如今浴佛法会长短并无定制,通常而言,少则一至三日,多则十天半个月。 不过王景之前并未对志通二人作时间限制,因此暂缓一二并无妨碍。 “那我们也可以参加本次法会了。”
志常面色一喜,随即向司机开言道,“请问施主,您可知道栖霞寺浴佛法会的起止时间?”
他主动发声,内外气机牵引,志通手段自然散去,司机闻言笑道: “原来二位师父当真不是来参加法会的,不然怎会连法会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知道。 “实际上,浴佛法会已经开始差不多两周了。”
“怎么会?”
志常讶异开口,“往前推半个月,岂不是才三月十五,哪有这个时候开浴佛法会的?”
志通闻言也是皱眉,如今距离四月初八尚有十余日,便是栖霞寺要举办规格最高的冥阳水陆大斋,那也只需七日即可结束,又何必要如此之久? 而且听司机意思,那浴佛法会还尚未结束,仍在持续当中。 “我也不知道,”司机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随口应声道,“只是那天在电台里听了这么一句,据说这次法会还有什么舍利展出的样子,不过我也没时间去,一天到晚要跑车,哪有空啊!”
“原来是舍利会。”
志通了然。 舍利供养会是舍利供养会,浴佛法会是浴佛法会,两者名称不同,目的自然也不相同。 司机不在道俗七众之列,对此一知半解,而志通二人则是一闻便知。 “看来栖霞寺是将两次法会合二为一了。”
志通对志常道,“既是如此,你我更加不能错过,理当拜山谒佛。”
舍利法会对常人而言不过是凑个热闹,但对佛门弟子来说却别有用途。 作为比丘遗骨,舍利可谓是最上乘的香火寄托之物了。 莫说志常尚未修成理具,便是他请得了根本主尊入驻灵台,也得依靠念力持谛,方能继续修持下去。 与神佛交感,行召请之法,供养本尊,得加持护佑。此乃本方天地的正统修行之法。 而神佛之力何来?不就是从众生礼拜赞叹等行为中凝聚而出的信仰香火吗? 哪怕是看似与念力无关的观想之法,其实也是五念门之中的观察门。 以智慧、正念观察诸佛菩萨、佛国净土之功德庄严,而行毗婆舍那,三昧成就,进趣菩提。 礼拜、赞叹、作愿、观察、回向,此乃五念门,前四者入于安乐净土,末者出于利他教化, 乃是《往生论》中所记,素来为持念佛名的净土宗所重。 此宗也是如今信仰最广、香火最盛的一家。道佛各家御使念力的手段,向来以净土宗最为高妙,其余诸家多有借鉴。 话归正题,志通二人若能得了栖霞寺允可,列席本次法会,其中自然好处多多,不可具言。 至于这种不请自来的行为会不会惹得栖霞寺不快,志通心中却是有数。 佛教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信众数以亿计,香火之浓厚,岂是栖霞寺一家所能尽数占用得了的? 便是他们要通过将两场法会合在一起举办的方式来引动念力为己所用,也不过相当于从泳池中往外放水,出口还只得一枚针尖大小。 恰如一粟比之沧海。 而志通二人作为真修,一个人便顶得上成百上千的普通人,若能参与进来,无异于扩大了出口的直径,放出来的水也能更多。 纵使两人在其中有所分润,却也比不得栖霞寺得到的好处大。 正是合则两利之举。 思索间,出租车已经停下,司机招呼道:“二位师父,栖霞山已经到了。 “这里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入内。”
抬眼望去,只见山势起伏,不远处波光荡漾,浮光跃金,一条曲折山路蜿蜒而去,没入云深之处。 古刹坐落山间,层层上升,山门、宝殿、法堂散布各处,其中自有一份错落有致的美感。 南山势回合,灵境依此住。 殿转云崖阴,僧探石泉度。 龙蛇争翕习,神鬼皆密护。 万壑奔道场,群峰向双树。 天花飞不著,水月白成路。 今日观身我,归心复何处。 “不愧是千年古刹,空宗祖庭。”
志通赞叹一声,掏钱付了车费,便和小师弟徒步往山上行去。
山门巍峨庄严,步道游人如织,有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分列道旁,提供外语导游和医疗服务。 他俩身着僧衣,虽未披袈裟,却也与普通人区别开来,有着明显不同,于是一路畅行无阻,不少游人见了还主动问好。 每当这时,二人必停下脚步,郑重回礼,志通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志常则落后半步,颔首示意。 泉水叮咚,山色时隐时现,不少寺中僧人却步履匆忙,于各殿诸堂之间奔走来去,言语之间也多是关于信众捐款大小的对比,多了几分世俗喧扰,少了几分清净。 志常见状有些失望,对志通道:“原来栖霞寺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有修持在身的毕竟是少数。”在法门寺中也是一样,在外抛头露面的多是普通僧人甚至是庙混子,真正与神佛交感的都在观想本尊之相好,尝试有相无相、入我我入的修行,不会随便出现在人前。 “世情如此,志常小师父不必挂怀。”
志通尚未开口,却有人在旁笑眯眯出言,“这是我们的选择,也是时代的选择。”
自己的名字被一口叫出,志常悚然看向来者,却见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带着眼镜,文质彬彬。 见注意到自己,倒也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军绿色小本本,对着二人晃了一晃: “两位师父不必紧张,我是民宗办五司的。”
“阿弥陀佛,”志通接过小本本查验一番,而后交还对方,双掌合十,低颂佛号,“原来是五司的同志,不知找我师兄弟二人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