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歌骑着马赶回完颜部据点时已经是第三日的清晨了。
昨夜里寒风夹雨,把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雪都打散了,结了许多小冰粒。结了冰的地面光洁如镜,滑溜溜的,稍有不慎就容易摔倒。马蹄上的铁重重地砸在薄冰上,冰面发出了清脆的裂响,露出了底下没什么绿色的光秃秃的地面来。
起得早干活的人见到盈歌回来都十分诧异,毕竟前线至今还没传回什么特别的消息,也没听说军队打了胜仗凯旋的事,因此大家讶异之余也不敢露出什么特别欣喜的表情来——毕竟战争这事,谁也没法说得准一定会获胜的,更何况,此刻盈歌的神情沉重非常,浑身都散发着凛冽的疏离之意。
盈歌走得有些急,见人就询问:“可知我夫人现在在何处?”
那些人无一不指着医庐的方向,“大约在那儿吧,待了好些天了。”
盈歌觉得自己的手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道了声谢后,也没理会那些人追问的军队的事情,如疾风一般又快速地走去。
沿路上,那些人的话就像是能钻过所有间隙的风一样飘入了他的耳内:
“……听说摔得很惨哩,腿都给摔骨折了……”
“可不是嘛,这摔倒的时候头着地,这不偏不倚的,脑袋的下方就是快有些尖锐的石头,听人说那摔在上头的声音都能清晰地听见呢!”
“那还能活下来吗?”
“哎,八成是不能了,这都在医庐里躺了十几天了,那汉人大夫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的,也没见有醒来的迹象。”
“不得吧?!这么容易就……就去了?”
“还没呢,不过我瞧也快了,这十几天都没能吃下东西,摔折的地方好像还渗出血水来了,两条腿都肿得不像样,怪恶心的。”
“欸……这好端端的一条命呀,这样看来就算死不去,那剩下的日子也……”
盈歌闭了闭眼,不敢再听下去,脚程更快了一些,最后甚至直接小跑了起来。他走过的盖了薄冰的地面都“卡啦卡啦”地裂开了,破碎的晶莹溅了一地。
都还没走到医庐,冬青在屋内就已经竖起了双耳,不顾屋内人的喊叫,兴奋地一支箭似的往一个方向冲。不一阵,立起来几乎有人高的冬青伸长了舌头直往盈歌的身上扑,还兴奋地“汪汪”地嚎了出声。
“她在哪儿?”盈歌咬紧牙关,脸色阴郁。
冬青不明白为何他一回来就是这样的神情,能明确感受到他情绪的紧绷和异样的激动,怯怯地放下了两耳,低声委屈地喷了喷气,转身朝着医庐的方向又跑了回去。
盈歌这下的脸色更难看了,隐隐还能看出丝苍白来。
看来,她真的是在里面了……
盈歌想跟着冬青往屋内跑去,一瞬间却又像两脚灌了铁水一样,连抬起来都觉得是那么的沉重。他重重地抹了把脸,声线粗哑地吐了口浊气,这才往屋内走去。
才走到门边,就听到了颜清清的声音。
“欸小冬青,你刚才兴奋个什么劲?不是告诉你要好好地待在屋里的嘛!瞧瞧瞧瞧,你这忽然又委屈什么……欸我说你,老往门口望是干啥?我告诉你,你今天别想……”
颜清清的声音在见到门口如门神一样定定站着的盈歌时便戛然而止了。
片刻的呆愣过去后,颜清清才惊喜地差点跳了起来指着盈歌激动地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是打胜仗了吗?连力那家伙也跟着你回来了吗?”颜清清微微推开了他一些往他身后望,却没见到有其他的人影,“欸,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对了,你回来是……”
“她在哪……”盈歌声音十分的粗糙沙哑,和平日完全不同,带着股阴冷的疏离感。
颜清清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愣了一秒才指着里头回道:“你……你问的是灼姐姐吧?现在正在里头疗伤哩。”
盈歌觉得浑身像是掉入了冰窖一样,冷得不能动弹,连同身体内的血液和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一般。
他轻轻地问了句,“很严重吗?”
“挺严重的,这骨头都从皮肉里翻出来了,你说严重不,那血水都把身下的褥子都给浸湿了几张。”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她……还活着吗?”
冬青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脚,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那么伤心。
“大约吧……今天一早司徒大夫还说他还有心跳的来着……不过刚才他整个人都痉挛了,身子都紫青紫青的,如今还在里头抢救哩,救不救得过来还真说不准……诶诶,你别往里面去啊,他们正在抢救呢,喂……”
盈歌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脸色死白,嘴里不住地呢喃着:“别怕,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两个在里头帮忙的年轻人看到盈歌表现出了明显的诧异,也不敢问什么,就由着他往病床那边去了。司徒谦人这会儿正同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似乎正在努力地要把床上的人翻过来。
盈歌快步走了上去,抓住那病人的的手,声音极度沙哑,“我来。”
司徒谦人和那女人同时一愣,死死地盯着盈歌,十分震惊。
“盈歌?”
多么熟悉的声音……
盈歌觉得自己的双眸都有些迷蒙了,眼眶红得厉害。他不敢望向床上那人的面容,生怕自己看一眼就要哭出声来。
“我回来了……”他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握得紧紧的,就似要用光浑身的力气,却又怕抓疼了她一样。
“我是知道你回来了,毕竟亲眼看见你。不过你抓住敖青大叔的手干嘛?不是我说你,现在我们正在抢救,你怎么忽然说进来就进来呢??”
古灼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不仅抓住人家病人的手,这一脸什么表情?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和这个大叔有什么奸情呢?!
盈歌这时才察觉不对,下意识地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人,赫然就是一张面黄肌瘦又粗糙的男人的脸,他吓得立马扔掉了手上抓紧的那只手。
“喂,就算你不抓着人家也不要这样扔呀,他可是个病人呐!”
如果不是手上还有些血渍,古灼都怕要叉腰骂人了。
盈歌机械式地抬头,这才终于看见站在对床那儿盘起了头发的古灼,还是那张小巧又美丽的脸颊,还是那张多话又可爱的小嘴。
“灼……儿?”
她竟然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