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段佳旭的脸，记忆的重叠有一丝不确定性，因为当时的他太过于冷漠，太过于厌世，以至于很难同眼前这个温润仙子联系在一起。被认出来了，段佳旭的眼底迸发出无止境的欢喜，他侧着身，万般温柔只是这场诉说的开头，“是我，阿宁，谢谢你当年接住了我。”
接住了我的命，接过了我本对世间万物毫无眷念的心。相认是深情的第一步，为掩埋在其后的表白做铺垫，他太过于了解楚宁，知道任何感情来得太突兀，只会让她迫不及待打上叉号。所以他慢慢来，也舍不得快进，怕吓跑了怀里的姑娘，就再也没有此刻的温存。是他……居然是他？楚宁脸上更多的是惊喜，这种‘666’到家的事情居然发生到了她身上。方才脑海里的纠结突然在这意料之外的相认中有了突破口，什么意思？什么运气呐！原来她真的是救过段佳旭的命诶，那他们真是过命的兄弟，那段佳旭对她的所有好都有迹可循，是报恩，是缘分呐！包括今天，包括此刻…那么，他们还是可以一直一直当好朋友！“是你！居然是你！当年那个小帅哥！”
楚宁撑着手肘往麦田的一侧歪了歪，乐滋滋松下一大口气，上手盘了盘段佳旭的脸蛋，“我一直惦记着你，惦记着你过得好不好，你还好好活着，还长得这么好，真的太好了。”
词穷到只有‘好’字可以形容，楚宁的眼底透着高兴，全然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那份惊喜混杂着多年前的少女心，纯净得堪比农夫山泉。也许就如段佳旭惦记着楚宁一般，楚宁也会经常想起当时的少年。当时的少年是有多惊艳呢，惊艳到楚宁青春期都会梦到的程度，梦里的楚宁老跟少年唠嗑，“你长那么帅，为什么还想不开要自杀呢？”
“你是混血儿吗？这么亮的眼睛居然看起来那么低沉？”
“哎，越想越糟心，你没吃上我爸爸的鱼真是太可惜了！”
但少年都不回复，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笑意中都透着一股子悲伤。遇到段佳旭时，楚宁大概十来岁，小镇闭塞，重男轻女风气重，十八岁的姑娘厂子里打工回来匆匆结婚带俩孩子的比比皆是，但即便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楚宁格格不入的不仅是毫无村镇气息的面容，还有完全没被影响的婚恋观。身边的同龄姑娘都早熟，她却一点都不存在‘情窦初开’这个玩意儿。原因无他，大抵是小镇上的男孩都是些鼻涕虫，不是天天人菜瘾还大地挑衅要跟她pk游戏，就是想要恶作剧扯她头发瞬间被自个儿KO。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跟这种人结婚生俩孩子？这种日子，想想都可怕，要让她过一天，都不如去山上当尼姑。开化得早，却寥寥无几几处好看风景，所以，瞧见段佳旭时，楚宁实属被震撼到了，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有如此气质绝佳的少年。哪怕当时的她视力不佳，又因为觉得戴眼镜显得很乖，不上课的时候坚决不戴，活生生就是个半瞎子，但模糊之间，她也能感受到从身后突然窜出来的少年是有多么天仙下凡。当时的楚宁叼着一个狗尾巴草在那儿晒太阳，身后传来动静，她以为又是隔壁菜鸟来挑战她麦田老大的地步，啐掉里嘴里的草，捏着拳头，刚抬起眼，却看到了一位郎朗少年。得益于她潜意识的颜控属性，仅仅只是这几步，便能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什么是气质，她没有什么情窦初开的浪漫细胞，什么偶遇啊，什么王子公主的书她都没看过，她打小就爱看武侠小说，向往的恣意走天涯，对情情爱爱一直都是没开化的状态。所以，当时的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少年，脑子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要这样的人是她哥，那还不得栓裤腰带天天带出去显摆？在那些脏男孩流鼻涕还装逼开颜色笑话的时候，就让她哥啥也不说站在那里降维打击，楚宁扬扬下巴，随便一句就能让对方怂成软蛋，“擤擤你的鼻涕吧，我哥这么白净的脸蛋，拿给你当镜子，瞅瞅自己什么熊样再说话行不行？”
第一眼好看到想当认人当哥的小帅哥，即便模糊都好看到逆天的小仙子，浑身发着光，只那一双眼睛暗淡到好似世界毁灭般的落寞，闷着脑袋就要往湖里跳。这世间所有美好，都不能消散在楚宁眼前，她拉着少年的手一起吃了一嘴麦子，还吐了少年一脸口水。没想到，那个少年就是段佳旭，现在就和他待在一块的段佳旭！段佳旭浅笑着的眼泛着点点星光，原来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想念着阿宁，阿宁居然也还记得他，这样的双向奔赴是他意料之外的，他把回忆细节拼凑成无数细节，想要讲给阿宁听，哪知道这个环节竟然不再需要了。湖对面有专门的人等着段佳旭的信号放烟花，等到他说完表白的话就会放，他按下手机的快捷键，给放烟花的人一个信号，也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背挺直，绅士的脸透着瞬间的局促和不安，他已经三十而立了，却像一个紧张的愣头青，这也太上不得台面了，段佳旭往内吸了一大口气，尽量叫自己笑起来很冷静很自然，“阿宁，是我，我就是那个小帅哥。”
这句话还没出卖他的心思，可他的眼神不听话地揉着楚宁的脸，头一次把眼底的姑娘看得这么认真，寡淡的人生，他没有什么一定要得到的，但是阿宁就像他寂寥人生的一束光，很想要，很想很想要。被盯着，楚宁也不觉得害羞，打心眼里把人给当哥了，对视之间，满满都是欢喜，想来段佳旭也是越瞧越好看，和她属于一挂的好看，谁说缘分匪浅就是要往爱情发展？楚宁私心地觉着，段佳旭是超凡脱俗的仙子，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像是亲情，过命的交情不拜把子真的是浪费了老天爷的安排，她也跟着坐起来，在段佳旭酝酿的情话开口之前，就重重地拍了拍人的肩膀，“我俩这种交情真的是上辈子的兄妹！我当时就特别想认你当哥，没想到现在就能实现了。”
‘兄妹’两个字有点生硬地打断了段佳旭的思路，他紧张成一根线的心口更像是被一个锋利的剪刀不留神地横着一刀，岔开话题是楚宁的强项，越扯越远更是她的天马行空。恋综没几天时间了，他也没多少机会了，他摇头几度唇启，焦急地想要开口，整个人又被楚宁给抱住了。楚宁这属于放大招，段佳旭有再多话也说不出口，一下就乖乖地接受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拥抱，感受着怀里的姑娘轻轻地磕在他的肩膀上，像只小猫蹭了蹭，“还好你还活着，还好你愿意给我当哥哥。”
短暂的温存，是楚宁先发制人的真心吐露，她挪开脑袋，欣慰又骄傲地看着段佳旭那张叫人如痴如醉的脸，语气里透着几分后怕，“只是你刚刚真的吓死我了，你要相认就相认嘛，搞得跟表白现场一样，我很害怕失去你，还好老天爷疼我，这就把你带我面前了。”
她如同卸下很重很重的负担，又笑得一脸乖乖的，叫人有一种不知如何打岔拉回来的迷茫，“是我想多了，还好你只是相认，你要真跟我表白，我们就再也做不了好朋友了。”
‘还好只是相认’‘要是表白就再也做不了好朋友了’‘害怕失去你’这些话明明说的真心满满，却像极了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把段佳旭悬成一根线的心绪被彻底活生生地扯断了，他是该庆幸，他还没开口，还是他该高兴，阿宁满心满眼真的把他当成了哥哥。阿宁心性纯，断断不会故作钓系，以兄妹名义，做备胎之实。段佳旭的脸凝着，他全然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不知所措，进退两难，难受到由头都无法说……他刚刚瞧见阿宁身处麦田的笑容时，在心底许诺，能看到这样的笑，就算这姑娘要他这条命，给她又何妨呢？但他的姑娘，现下嘴角就是这般的笑，那种叫段佳旭想要守护的笑。纯净无暇，毫无杂念，她看到麦田，心底欢喜，她私心觉着自己能成为她哥哥，便觉心底骄傲。这还叫段佳旭如何把接下来的话怎么说出口？还叫外套里的那个项链怎么拿出手？他怔着，好似遇到世间最难的题目，眼底的那点光，也如同被拉了电闸一样，瞬间熄灭。熄灭之间，也扰乱了楚宁的敏感，她嘴角的笑也恍然消失，像是一个说错了话的孩子，“所以我还是想多了么？你并不想和我这样的人，成为比好朋友还要好的亲人？就像…”说到句尾也有些声如细纹，“就像沂凌阿姐那样…”段佳旭压制着多年的情愫，在独享阿宁的一瞬又一瞬里爆炸成核弹一般地巨响，振聋发聩的只有他，开始和结尾只有他，这如何叫人甘心呢？但他纠结了半刻，就因为阿宁的笑容消失，都能让所有的不甘心继续为她让路，太过于宠阿宁，她眉头只一皱，他连心之所向都能压制下去，“所以，阿宁想要我当哥哥吗？”
这句话里透着一点很难察觉的心酸，段佳旭不愧是演技天花板，为了让姑娘高兴，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透着很做作的高兴和期待。楚宁暗下去的眉角又扬起来，“想，我小时候跟爸爸要的生日礼物就是哥哥。”
“好…”段佳旭也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说出来的，明明心都要碎满地，宠溺的嘴角却用了很大的心理建设往上扬，“阿宁想要什么，我都给阿宁，只要…”只要能和阿宁在一起就好了。“只要阿宁愿意。”
段佳旭话锋在转，糅合之下得到回应的是楚宁惊喜又纯净的眼神，她就跟中了彩票一样高兴，说出来的话跟个小孩一样叫人笑话，“我没有爸爸，也没有爷爷了，以后你老了没人照顾的话，我一定孝敬你！”
段佳旭嘴角在笑，是配合楚宁在笑，这并不是段佳旭想要的结局，埋在心底的话没说出口，落寞的心间还要接受楚宁有了拜把子兄弟的喜悦。罢了，他在劝自己，望着楚宁嘴角的笑又扬起来，心头再多不好受，都能吞下去。但他到底该怎么罢了？他是翩翩君子，知道楚宁心思纯净，自然会努力不沾染上心思，去影响她想要的兄妹情的情欲，道理他都懂，过了此刻，扣上了‘兄长’的帽子，他便不能以尊长之名，烂揉觊觎之心。所以，他要放弃仰慕之心，一心一意做她的哥哥，这太难了，怎么放弃？如何抛下！段佳旭像是被自己丢弃到顾忌无底洞的浮漂，他看着自己坠落，幻想着日后的点点滴滴都是他自己认了命的黑暗，那么，此刻眼前这一瞬的光，是真心地难以挪开眼。他盯着楚宁的唇，小姑娘得了一个天下掉下来的哥哥，小孩心性关不住，小嘴吧嗒吧嗒地说着以后要怎么孝敬他，说着她爸爸小时候怎么骗她起床的。说的话都成了消了音的背景，段佳旭觉着呼吸困难，本能的冲动，让他打断了楚宁，他的自私若只存在这一刻，像极了将死之人本能地捏着吸氧机一样无法拒绝。他唤，“阿宁。”
楚宁乖得楞了一下，透着夜晚的奶音‘嗯？’了声，段佳旭张开手心，捂住了楚宁的眼，只觉心尖都发了颤，不计后果轻轻地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