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钦和沈荷裳通了符信,托她向风飘尘代为打听避香死之事,哪知到了后晌也不见她的回话。
檀江和沧海岛一南一北,远隔重洋,时间差了好几个时辰,明钦和沈荷裳通信的时候,这边虽是早上,她那边已是薄暮,倘若沈荷裳没有见到风飘尘,恐怕就只能隔天了。
况且风飘尘是造化门出战十洲仙会的主将,庶务必多,未必有功夫顾及此事。
明钦胡乱猜测,也没有头绪,又怕沈荷裳睡下,不方便再去搅扰。
有道是,‘闲愁最苦’,这一天刚好没什么事情,明钦心想就算风飘尘有医治的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着急也是无用。干脆躺到秦素徽身边小睡片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面忽然响起嘈杂之声,明钦霍然醒觉,往窗外一看,已经是暮色沉沉。
外面焰火张天,杂沓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有人高叫道:“快,围起来,别让妖女跑了。”
明钦一跃而起,推开房门走到栏杆后面一看,就见楼下人影林立,怕不有数百之众。为首是一员女将,生得身姿高挑,螓首娥眉,指挥若定,穿着墨绿色的武士服,披一件黑缎披风,手下武士都斜挎枪铳,手持火把,将小楼围得风雨不透。
这女将正是冯难敌的三姨太薛冰,他父亲是檀江的种民,颇有地位。一度和冯雄敌相互扶持,兄弟相称。
“里面的人都给我滚出来。”
薛冰单手叉腰,手里提着一把连珠短枪,顾盼自雄。这种短枪只有三寸来长,小巧精致,枪匣里的火石有花生米大小,发似连珠,威力颇为强劲。
几个护卫端着贯石枪如狼似虎扑上前去,砰的一声将房门砸开。贯石枪的形制比连珠短枪为长,使用的火石仿佛钢钉,皆用金铁打制,里面包藏火石粉,虽说不能连珠发射,劲力足可开碑裂石,达到八百步以外。
仙界的火枪形制虽和枪矛相似,结构却类似于机弩。和枪矛是名同实异,冠以枪名不甚妥帖。
楼中只有派来侍候阎鸣筝的几个丫鬟,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看到一众武士凶神恶煞的闯进来,吓得高声尖叫。
“出来。”
几个武士将丫鬟押出来,丫鬟认得三夫人薛冰,瑟瑟发抖的行了一礼,小由颤声道:“三……三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薛冰冷笑一声,斥喝道:“快说,天罗殿的阎鸣筝藏在哪里?”
小由呆了一呆,惶惑道:“阎小姐?我不知道啊。”
她们只是孔雀派来服侍阎鸣筝的,并不知道她的来历。
“不说是吧。”
薛冰嚓咔一声拉动枪匣,搭上机弦,黑洞洞的枪管对准小由,眸光中杀气隐现,让人不寒而栗。
小由吓得花容失色,双膝一软,委顿在地,声泪俱下的道:“三夫人饶命,我真的不知道。”
薛冰看她不似作伪,收起连珠枪,摆了摆手道:“给我搜。”
阎鸣筝甚是机警,薛冰带领武士来势汹汹,动静不小,阎鸣筝岂会留在楼中坐以待毙?只不知道薛冰如何得知阎鸣筝的身份,四圣门和天罗殿积怨甚深,阎不谷本来是四圣门的叛徒,他自立门户,和四圣门分庭相抗,已经威胁到北宗的地位。
南宗和天罗殿瓜葛较少,谈不上什么仇怨。甚至孔难敌脱离北宗的羁绊,还是阎不谷叛出北宗,使得北宗势力大为削弱,总门主的地位名存实亡。
大敌当前,薛冰随时会攻上来,明钦无暇细想,连忙使出镜相护体之术,幻化出数重光影罩到秦素徽身体上,免得她受到殃及。上回明钦初次施展,手法尚不甚纯熟,只布了一重镜相,引发之后便失了保护之能。这次一连布下数重,就好像穿了几件宝衣,褪去一层还有一层,相对来讲要保险的多。
不过庄中的武士都持有贯石枪,威力强劲,若是一拥而上,仍然非常危险。
明钦展动身法从楼上冲下,正迎着几个武士端着贯石枪到处冲撞。狭路相逢,众武士不由分说,扣动机括,便是一轮急射。
明钦勃然大怒,脚踏云梭玉步,潜运金刚法相,趋动如风,侵身而至,探手一抓将枪管捏得敝塞不通。
这枪管是金铁打制,就算千斤的力道也休想捏得变形,但明钦修炼的是金刚掌力,至阳至刚,相比之下,枪管便如破铜烂铁一般,如击腐朽。
这些武士都是四圣门精锐弟子,拳脚功夫也是不错。不过和明钦这等仙道高手可比,可就差之甚远了。
云梭玉步是天女门的看家本领,深得飞针投梭的奥妙,灵巧变幻,男女皆宜,明钦淫浸既久,身形如鬼如魅,诡秘异常。
众人只觉得眼花瞭乱,到处都是明钦的残影,小楼中没有开灯,本来有些昏暗,几人的反应和仙道高手相差甚远,根本没有机会从容瞄准。
明钦哈哈一笑,一个起跃落到众人身后,稳稳落到地上。
“给我打。”
众武士反应过来,纷纷掉线枪口,照准明钦击射。
明钦淡然一笑,殊不在意。众武士甫一开枪,一个个火石倒窜,枪管炸裂,惨叫不已。原来明钦借着飘忽不定的身法,施展金刚掌力在每个武士的枪管上都捏了一下,尤于他动作太快,楼中又甚是昏黑,众人浑不知枪管已经变形,这一扳动机括哪有不自食恶果的道理。
明钦施施然从楼中走出来,打量了薛冰一眼,拱手道:“夫人请了,小可怎么说也是孔雀山庄的客人,夫人如此大张旗鼓前来抓人,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薛冰看到楼中走出一个俊美少年,身手又颇为了得,心头甚感惊讶。她虽没看清楼中的战事,几个武士惊呼惨叫,狼狈非常,明显没讨到便宜。
“夫人,这个小子便是阎妖女的同党,不可放过。”
人群中一个黄发汉子排众而出,走到薛冰身边低声提醒,眼睛盯着明钦神色不善,居然是四圣门的严纪。
原来北宗的人从青面鬼那里逃出来,无处可去,只好来投奔孔雀山庄。南宗北宗本是四圣门一脉,多少有些香火之情。而且赵燕茹削夺了孔雀的权柄,行事作风大不一样,孔雀山庄换了当家人,对北宗的人颇为礼遇。
严纪等人道明来意,并说了阎鸣筝和锦绣宫互有勾结之事,锦绣宫是南宗的大敌,天罗殿是北宗的宿怨,锦绣宫和天罗殿互通声息,南宗、北宗自然也应该一致对外。
赵燕茹掌控孔雀山庄之后,一直在监视孔雀的动向。阎鸣筝和明钦一回孔雀山庄,她便得到消息。只是尚不清楚阎鸣筝的身份。
阎鸣筝擒捉花千簇,庄里有不少人亲眼目睹,孔秀又有阎鸣筝的影神图,双方一碰面,不难证实阎鸣筝的身份。
赵燕茹得知孔雀的贵客阎姑娘就是天罗殿阎不谷的千金阎鸣筝,顿时喜出望外,她正愁拿不住孔雀的把柄,无法致她死命,现在只要拿获阎鸣筝,便是铁证如山,足以证明孔雀和天罗殿暗中勾结,包藏祸心。
再者前次孔雀亲自登门请孔雀帮忙找寻阎鸣筝的下落,孔雀嘴上答应,却没有丝毫动作,也证明两人关系匪浅。
赵燕茹和薛冰密谋,先让孔十斤邀请孔雀议事,将她控制起来。孔十斤是山庄大管家,颇得孔雀信任。然而此人见风转舵,素无操守。如今赵燕茹得势,此人立刻便倒向赵燕茹一方。
薛冰随后带领庄中武士和北宗高手前来捉拿阎鸣筝。其实整个庄园都在赵燕茹和薛冰的控制之下,这回阎鸣筝必是插翅难飞了。
“原来公子是我家小五的客人,失敬,失敬。”
薛冰笑容满面,换了一副面孔。她家世富厚,体态腴美,容貌在孔难敌几个夫人中要算不错的,只是有几分骄纵跋扈之气,不甚讨喜。随着年纪渐长,薛冰也并非无知少女,虽说现在和赵燕茹同一战线,但赵家在四圣门根基颇深,不为孔难敌所喜,若是扳倒了孔雀,没准要落个兔死狗烹的结局,这也不是薛冰愿意看到的。
“阎小姐人在何处,我家大姐想见一见她。还望公子代为通传。”
明钦颇感踌蹰,他也不知道阎鸣筝藏在何处,许是听到风声溜走了吧。
“实不相瞒,阎小姐不在楼中,夫人若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搜看。”
薛冰笑道:“我也是奉命行事,倘有冒犯之处,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明钦不置可否,讥刺道:“这是你们自家的地方,何必这样如临大敌,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阎小姐虽是天罗殿的人,她初来乍到,和你们孔雀山庄并不仇怨,反而擒获了锦绣宫的强敌,不无微功。夫人可要明辨是非,切勿遭人利用。”
“你……”
严纪听出明钦指桑骂槐,不由脸色一黑,他自知不是明钦的对手,再者客随主便,薛冰不发话,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公子所言甚是。”
薛冰眼波微转,隐约露出一丝媚态,咯咯笑道:“这话我一定带到。但愿如公子所言,两家能握手言和那是最好。还是请公子引我进楼看个究竟吧,这样我也好回去交差。”
“请——”
明钦虽然不惧薛冰身边的乌合之众,但严纪既在,鹰长唳和孔秀怕也不远,孔雀山庄又有只眼道人之流的高手,他人单势孤,自也不好应付。若能好言好语将薛冰送走,那是最好。
“尚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莫非也是天罗殿的人吗?”
诚如明钦所说,孔雀山庄和天罗殿并无仇怨,赵燕茹捉拿阎鸣筝无非是为了讨好北宗,给孔雀罗织罪状。
薛冰对这种做法并不特别认同,南宗、北宗尽管同为四圣门一脉,但北宗长期占据总门主的位置,并非南宗之福。天罗殿又是海外三大道派之一,虽说势力盘踞北海,和南宗风马牛不相及。
但海通以来,天下一家,照着天罗殿的发展势头,成为四圣门这等遍及七海的大道派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且四圣门是四圣兄弟分别创立,颇有同盟的性质,先天就比较松散。天罗殿则是阎不谷一手所创,看似和造化门、神秀宫鼎足而三,实际三大道派的情况根本不同。
神秀宫走的是上层路线,有紫府国主暗中扶植,目标就是和丹凤、青鸾两派竞争,成为紫府国第一道派,执掌国政。造化门则有学宫的性质,博施济众,光大道术。天罗殿则类似于绿林帮派,吞并了许多小帮派,发展极为迅速。天罗殿占据了北海天罗岛,招兵买马,连修罗霸国也无力剿抚。
但天罗殿在别的邦国却是遵纪守法的合法团体,所以能和造化门、神秀宫齐名并称。四圣门也算仙界的老牌帮派,传承既久,鱼龙混杂,已是江河日下,这几年又遭到锦绣宫的威胁,自身难保,没有必要招惹天罗殿这等如日中天的势力。
但是赵燕茹和薛冰立场不同,自然不会采纳她的意见。赵燕茹的父亲本来就是四圣门的堂主,他的叔伯兄弟在四圣门任职的极多,可能还想着振兴四圣门,成为总门主。现在北宗上门求救,岂能置之不理?
孔雀在孔难敌跟前独受宠爱,引起其他几位夫人的不满。为了扳倒孔雀,薛冰不得不依傍赵燕茹的势力,她是上了贼船,怎能不为她出力。
“在下明钦,和阎小姐略有交情,倒不是天罗殿之人。”
明钦和阎鸣筝的关系颇为复杂,事涉阎鸣筝和孔雀掌控孔雀山庄的阴谋,与旁人解释不清。
“我看过阎小姐的影神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一表人才,和阎小姐正是郎才女貌,却也难怪。”
明钦出现在阎鸣筝的阁楼中,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薛冰自作聪明把他当成阎鸣筝的求慕者。
明钦怔了一怔,顿时啼笑皆非,“夫人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