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代,潼关卫卫城坐落陕西华阴县,归北直隶辖,开在南直隶册内。
也就是说,潼关卫辖隶于北直隶,所以要接受直隶巡抚和巡按的管辖;
同时寄衔于河南按察司的大名兵备道,在此驻守的潼关卫军士也受其统辖。
此外,潼关卫坐落陕西,因而还要接受陕西巡抚、巡按以及陕西按察司相关各道的监管。
和其他卫所相同,潼关的军事边界与行政边界在许多地方不重合,从而与相邻的都司、布政司如锯齿般咬合一起,达到文武相制,巩固皇权的目的。明清是专制主义集权发展的顶峰,此处可见一斑。当然,再完美再严密的政治机器,运行两三百年后,总会出现各种问题。在某个时间段,一颗不起眼的螺丝轻微松动,或许就能改变这个机器的命运。
如今,孙世瑞就要做这颗螺丝,以他一己之力,朝帝国摇摇欲坠的陕西统治体系上,狠狠踹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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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原本历史上不同,孙传庭的三边总督行署,设在了潼关城内的巡抚衙门,而没去西安。
连督师麾下标兵营,也建在潼关城东承恩门,据说是为了“早日出关杀贼,以解圣忧”。
截止三月十六日,朝廷拨给京营的一个月粮草,消耗殆尽,八千京师兵面临断炊危险。
以孙传庭对崇祯的了解,给过一次粮草,再想从皇帝手上要粮食,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在抵达潼关的第二天,孙督师便开始重操旧业,恢复“整军、治吏、清屯、修戎”等业务,忙着向陕西士绅要钱。
至于驰援开封救援周王,哦,还是先等等吧。
虽然孙督师对大明绝对忠诚,也比煤山大帝更急,但也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跋涉八百里,去开封打仗吧。
历史已经不止一次证明,没有粮食,明军真的会哗变的。
再说,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榆林总兵王定还没到位,对付李自成,不能没有这群西北悍将。
出关,还是先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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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世瑞带着他手下一百多京营兵,驻守承恩门外,受千户陆武昭节制。当然,这个节制只能是名义上的。
现在,陆武昭根本不敢招惹这位孙公子。
经“萧天星叛国通贼”事件,无论是陆武昭和其他军头,还是京营普通士兵,所有人都已经深刻了解了孙世瑞的为人,领略了孙百户的狠辣,知道这位孙公子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况且高杰和监军对峙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苏御史是皇帝的人,他敢动三边总督,却不敢动一个小小的高杰,为何?只因武夫一言不合会哗变,会造反,会屠城,而文官不会。
明眼人都能看清楚,孙世瑞这狗贼不仅有三边总督给他撑腰,现在还与贺家军狼狈为奸称兄道弟。
你可以蔑视孙督师,但你要是敢得罪贺家军,至少在潼关地面,那就是你嫌自己命长了。
看清楚了这些,自然没人敢再招惹孙世瑞。先前招惹他的那个,现在脑袋已被硝好,快马送往兵部大堂,算作孙百户的军功。
老爹治吏、清屯忙得不可开交,孝子孙世瑞也没闲着。
除了隔三差五和高杰他们扛枪同窗,培养男人之间的感情,剩余的时间,都被孙百户用来训练他的士兵。
萧天星死后,孙世瑞借口军户流亡、战损,请求增募一些流民,公文呈递上去,也不等孙督师批准(估计根本没看见),孙百户便开始招兵买马。潼关一带不缺优质兵源,更别说这里还有源源不断从河南败退下来的明军溃兵。
于是,很快地,孙世瑞麾下的军户,从一百人变为两百人,远远超出一个正常百户的兵额。
当然,对于以上情况,孙世瑞的顶头上司,千户陆武昭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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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清晨,潼关承恩门小校场。
孙世瑞手执长枪,身上甲叶迎着朝阳,发出耀眼的光泽,他环顾四周,举起长枪:
“虎!虎!虎!”
校场上两百二十名士兵也举起长枪,跟着孙百户高呼:
“虎!虎!虎!”
连喊三遍,渐渐有了些气势。
孙世瑞满意的点点头,连续五日的训练,总算有点成果了。
考虑到扩军后,原先的编制已被打乱,孙世瑞下令将这两百二十人重新分为三队,每队七十人,各设一总旗,和从前相比,相当于增加了一个总旗的编制。
第一队总旗官王振刚,京师校场比武时两不相帮,原是萧天星同僚,目前投靠孙百户;
第二队总旗官聂成鹏,是孙家一众家丁中唯一能识文断字的。
第三队总旗官江忠胜,此人原为巡抚汪乔年家的家丁头目。汪巡抚殉国后,蒋忠胜只身逃回潼关,隐姓埋名,直到看见孙百户招兵,于是毛遂自荐。孙世瑞觉得此人颇不简单,就直接提拔他做总旗。
总旗下设十小旗,每小旗七人。
小旗官中,有孙家家丁,有溃兵夜不收,甚至还有投降的闯军哨总,可谓兼收并蓄,来者不拒。
最后剩下的十个人,作为孙百户的卫队,侍卫左右。
这段时日下来,孙世瑞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明面儿上没人敢对付自己,私底下就不一定了。虽说孙百户擅长八极拳泰拳无限制格斗弓马娴熟,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有备才能无患。
“今日,继续操练号鼓!”
孙世瑞举起长枪,指着护卫手中的铜钹。
“昨日本官和你们讲了练钹的作用,谁还记得!”
头排一个小旗官立即出列,大声回答道:“凡钹鸣,是要士兵收队。再鸣,是要士兵成大队,旗帜收回大营!”
“好!一字不差!你叫什么名字!”
“回百户大人,俺叫丁远东。”
孙世瑞上下打量这个河南夜不收一番,大声道:“好样的,回列!丁远东小旗所有人,晌午饭加二两肉!”
丁远东笑着回到自己队列。
孙世瑞看他一眼,继续问道:“好,本官接着问,号笛有啥用,怎么吹?”
“凡吹唢呐,谓之掌号笛。要聚各官旗头目····”
孙世瑞抬起头,发现又是丁远东。
周围其他小旗也都朝他望去,不乏妒忌之色。
通篇背诵军鼓号令,还要一字儿不错,对这些大字儿不识一个的武夫们,简直比上战场砍人还要难受。
相比背诵军鼓号令,大家都更喜欢练习刀枪棍棒。
孙世瑞正要夸奖这位记忆超群的夜不收小旗官,忽见张二虎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卫队正要阻挡,孙百户连忙挥手将其放行。
孙世瑞扫视四周,低声问道:
“咋了?”
二虎急切道:“老爷让你去大营,赶紧的!”
“啥事?急不急?”
“看起来很急。”
孙世瑞想了片刻,回头望向一众手下,大声道:“本官现在去总督府商议军务,你们跟着各总旗官练习长枪,各总旗、小旗官好好看着,不得倦怠!”
说罢,便跟着张二虎,匆匆离开校场,往总督署衙门去了。
一进总督署衙门,抬头便看见孙传庭黑着脸坐在大堂,正在飞笔刷刷处理军务,案头一角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塘报和鱼鳞图册。
“爹?”
孙世瑞找了个靠边的椅子,坐下半个屁股。
“上前一些!”
孙世瑞小心翼翼把椅子往前挪两步。
孙传庭一挥手,屋子里几个赞画家丁都退了下去。
孙世瑞朝他们招招手,没人搭理孙公子。
“你好大的胆子!私自跑来潼关,和贺人龙密谋,吾皇大计功亏一篑!你真以为,为父不敢杀你!”
这都过去半个月的事儿了,现在才想起来提。孙世瑞不由感慨,他爹的反射弧怎么这么长。
“孩儿想的是为君父分忧,贺人龙,现在还杀不得。至于那萧天星,死了便死了,留下此人在关中,日后必坏父亲大事!”
“还敢狡辩!”孙传庭拍案而起,气得吹胡子。
“你?为君父分忧?!”孙传庭上下打量儿子一番,十几天不见,孙世瑞又长高了些。
“为父治军三十载,阅人无数,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厚颜无耻之徒!”
见父亲这样,孙世瑞知道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爹爹教诲的对,孩儿让猪油蒙了心,一定改过,改过。”
“住口,军中无父子,只有督师和百户!”
“是,督师。”孙世瑞嬉皮笑脸,起身沏杯茶,恭恭敬敬端到孙传庭案头。
孙传庭哼哼两声,接过茶水,轻啜一口。
“督师,苏监军为何与你这般不对付?”
“他原是杨嗣昌的人,”
“前日高杰对他不敬,否会携私报复?”
“那是自然,不过也无须担心,这是在潼关,不是在京师,就看他贺人龙能撑多久。”
孙传庭说完,只觉不对,立即骂道:
“不要和这群武夫沆瀣一气!为父在诏狱三年,没有好好管束你,你便没了进取之心,成了纨绔子弟!如今再不管,你怕是要引火上身!到时谁也保不住你!”
孙传庭的话外之音,孙世瑞自然听得明白。
皇帝可以随随便便杀文官,对军头们却态度完全不同。
并非崇祯宠爱武夫,只因这些武夫手上有兵。
老爹分明是在暗示自己,既然科举无望,不如就朝军头方向上发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末各总兵藩镇化倾向,早在崇祯后期就开始有了苗头,而左良玉只是明末军阀化的典型代表,实际上,在朱仙镇大战前后,朝廷对各镇将领的约束力开始直线下降。
孙世瑞望向墙上一幅地图,目光从潼关一路向东,经过开封,落在河南东部。
“督师,听说去年鞑虏由墙子岭入关劫掠,您可知道?”
“略知一二,怎么?你说这个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