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瑞盯着那双整洁的靴子,猛抬头时,刚好与靴子的主人目光相遇。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异样。
徐天星猛地拔刀,不去砍杀孙世瑞,而是劈向太师椅上的孙传庭。
“去死!”
徐天星大吼一声,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孙传庭不过两步,近在咫尺的距离腰刀足以一击毙命。
“徐天星,你···”
周围一众家丁被这突发的变故惊住,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锋利的刀锋已经砍向孙督师脖颈。
就在所有人以为督师必死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挡在了太师椅前面。
孙世瑞来不及挥刀格挡,纵深一跃,以血肉之躯挡在父亲前面。
哐当!
徐天星奋力劈砍下去,锋利的刀刃斩断肩甲,切入孙世瑞肩膀。
腰刀巨大的撞击力如泰山压顶,孙世瑞一个趔趄,半跪在地,用身体扛住这致命一击。
顿时血水飞溅。
孙传庭感觉唇间一丝甜腥,冰凉的触感涌向督师全身。
一片血花溅落在他脸上,将他下颌精致的胡须染成殷红色。
孙传庭木然的眼眸恢复灵动,眼神定格在孙世瑞半跪的背影上。
他颤抖起举起手,挣扎着想从太师椅上爬起,想要上前搀扶孙世瑞,身体却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孙督师,一拥而上,乱刀砍向家丁徐天星。
孙世瑞将卡在那把甲叶的刀刃拔出,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家丁们纷纷退后一步。
孙世瑞顾不上肩膀伤口,举刀指着地上躺着的徐天星:
“老子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是贺人龙的狗!”
“我···”
徐天星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鼻子也被砍成两半,躺在血泊里只剩半口气,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话。
孙世瑞俯身下去,徐天星濒死的脸上露出了憎恨之色。
“郭,郭达是我老舅,你抢了郭家,杀人,刚才你走得快,没烧死···”
孙世瑞准备再补刀,徐天星已经咽了气。
家丁们怒不可遏,上前又是一阵乱砍。
卫兵见孙千户肩膀受伤,策马高呼:“快去迎恩门找吴医官!”
孙世瑞挥挥手:“不必了。”
“吴医官在忙他的事情,区区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忍着剧痛卸下了铠甲。所幸刀伤不深。
“给老子一壶酒!”
卫兵递来酒,孙世瑞忍着剧痛,将将酒水浇在伤口上,然后从钲带上取下火药袋,把火药全部倒出来洒在伤口上。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孙世瑞咬住匕首手柄,用火折子点燃火药。
一道白色亮光闪过,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
这种很古老的战场急救方法,在史泰龙演的《第一滴血》里有过呈现。
孙世瑞所处的这个时代,医生们习惯用烧红的烙铁将外伤焊死,这当然起不到什么消毒作用,不过可以封闭伤口快速止血。
卫兵们在旁低声劝道:“孙千户,还是让吴医官看看吧,你这····”
孙世瑞怒视众人,杀气腾腾道:“本官没有受伤,谁说本官受伤了!”
众人不敢再劝。
仗刚打起来,若是让兵士们知道主帅负伤,对军心士气绝对是个沉重打击。
孙世瑞割破鸳鸯袄,将伤口包扎起来,招呼卫兵帮自己穿好铠甲。
一骑哨马疾驰而来,来人正是高杰麾下夜不收。
“孙督师!孙千户!高将军刚刚击破周国卿,怀远门快要被攻下了,高将军让孙千户快些过去和他一起攻打!”
孙世瑞翻身上马,大声喝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贺人龙人马虽多,却被这场鼠疫掏空了底子,根本不是榆林兵的对手。
孙传庭在家丁搀扶下,挡在了孙世瑞马前。
“瑞儿,若能击溃贺人龙,将他们赶出潼关即可,穷寇莫追,不要丢了性命。”
孙世瑞拉紧缰绳,调转马头,绕开挡在前路的父亲:
“爹,贺人龙杀良冒功,罪恶滔天,今日又公然造反,谋害总督。孩儿今日若不将他斩尽杀绝,以后您老人家在陕西如何立威!陕西其他总兵,谁人还会服您!”
孙世瑞说罢,回头扫视幸存的十多个家丁,用马鞭鞭梢指着众人。
“我再调五十个标兵,跟着你们一起护卫,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儿保护好督师!”
一众孙家家丁轰然应诺,五十标兵手持圆盾长牌,围成三层将孙传庭护在中心。
孙世瑞骑在马背上,挥舞鞭梢,不断调整马头。
“待平定贺人龙叛乱,所有人都有赏赐!老子丑话说到前头,若再有歹人伤我爹一根毫毛,别怪老子不讲情面!有一個算一个,都得下去给我爹陪葬!”
“标兵营其他人马,都跟我走!贺人龙就要败了,快跟老子去打顺风仗!”
孙世瑞说罢,一手抓起缰绳,一手提着马刀,头也不回的往怀远门方向奔去。
卫队十二骑如影随形,策马紧跟其后,奔腾的马蹄声响彻整条街道。
马蹄残影一闪而过,快速越过倒在地上的刺客尸体。
街道两旁戍卫的标兵排列成行,跟在卫队后面,跑步向怀远门前进。
听到说贺人龙要败了,要去打顺风仗,平日里了无斗志的老兵油子顿时精神抖擞,生怕去的慢了,堆积成山的银子让别人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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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随着战马颠簸,上下起伏,耳边呼呼刮着风。
街道上空无一人,潼关百姓早早关了房门,各自躲在家里。只有些胆子特别大的,这会儿透过窗户缝隙偷偷朝街道上张望。
孙世瑞感觉伤口处还在隐隐作痛,他用受伤的手臂操作马匹,每一次调整缰绳肩膀都会传来一阵拉扯的剧痛。
他咬着牙,强忍住疼痛,表面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老爹现在不能上阵,他就是一军之主,作为统帅,必须承担常人不能忍受之痛。
好在前世催收时常常挂彩,负伤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因为热衷催收事业,孙世瑞以前不是被人背后拍板砖就是让人当面爆酒瓶,那时他还没铠甲保护,孤苦无依也没有一个叫督师的老爹····
卫兵很快骑马跟了上来,左右各有一骑将孙千户护在中心。
距离怀远门越来越近,开始有箭矢从两边房子里射出,好在对方也没什么准头,大多数冷箭都没有命中。
“是潼关十七家报复,先不管他们!”
偶尔有标兵被射中,惨叫着倒在泥泞里翻滚,队伍没有停滞,继续加速向怀远门进发。
孙世瑞想着在咸阳兵进入潼关前尽快灭掉贺人龙,跟在孙千户身后的那些标兵们,则幻想着借此机会大发一笔横财。
怀远门出现在眼前。
病死士兵的腐臭味和呛人的硝烟味混在一起,让人阵阵作呕。
距离城墙越近,腐臭味越发浓烈,仿佛有一万只老鼠死在了怀远门城内。
“贺人龙不会也染病死了吧。”
类似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扯了块布做成一个简易的口罩,捂住口鼻,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胯下的战马却死活不肯再走,孙世瑞担心战马也会沾染鼠疫,便下马步行。
远远望见一个将官骑着匹白色战马,在大阵后面来回策马,拼命挥舞令旗,像发癫似得大声指挥。
在那军官身前十几步远,阵地上横列着十几门佛朗机小炮。炮口对向怀远门城楼不停吞吐火舌,周围升起浓厚的白雾,一群炮手模样的士兵被淹没在白雾中,冲着搬运炮弹火药的辅兵声嘶力竭的喊叫。
佛朗机炮射出的铁球飞过百十步,一头砸在城楼上,城楼上溅起一片木屑。
怀远门城楼外面已经见不到一个守军身影,只有城墙上散落着几具无人收敛的尸体,偶尔有几支冷箭从垛口后面射出,居高临下射向正在登城的士兵。
因为填药过多一门弗朗机炮忽然炸膛,地上多了两具死不瞑目的明军尸体。
因为填药太少,有两发炮弹软哒哒的落在城墙下面,砸中正在攻城的云梯,带着一条人腿滚落到城墙根上。
前面攻城的士兵发出一阵聒噪的咒骂。
“瓜怂!你眼睛瞎了,打自己人啊!”
“你大爷的!不长眼啊!”
“草你姥姥的,打坏云梯了!”
疑似炮兵的士兵立即回骂:“没打死是祖宗积德了,叨叨个啥!老子又不是炮手,老子是劈柴的!”
跟在楯车后面准备登城的榆林兵们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参与到混乱的骂战中。
·······
孙世瑞望着眼前混乱的战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策马上前,对那个发癫了白马军官大声吼道:
“高蛮子,你下去歇会儿,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