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场大火蔓延的时候，鄢二姑还在睡梦中。直到满村子里哭爹叫娘的声音沸腾起来的时候，鄢二姑才猛然惊醒过来。
她睁眼看时，外面已经是火光冲天。她心里一紧，用手一撑，就坐了起来。刚刚坐起来，就听见老婆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她刚要问话，门就开了。只见老婆子冲进来，二话也没说，用被子把她一裹，扯起床单一包，背起来就往外走。到了外面，正好看见二憨把两个孩子夹在咯吱窝里，边走边喊，五儿抱着女儿带着媳妇跟在后面。
屋子里明晃晃，到处都是烟，烟味呛人，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几个孩子也许是被吓傻了，哭都不会哭了，只是大睁着双眼看着。鄢二姑还没有来得及问话，那老婆子就大喊了一声：“从后门走！”二憨这才明白过来，夹着孩子就往后门跑，几个人就在后面紧跟着。
来到后门，二憨顾不了许多，一脚把门踹开，抢先冲了出去。老婆子背着鄢二姑也紧跟着冲了出去。五儿牵着媳妇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见媳妇走得慢了一些，焦急之中用手拉了一把。也许是用力过猛，他媳妇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媳妇急忙用手把披散的头发一撩，稳住身形，这才跑了出去。五儿抱着女儿，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屋子里的火舌借着风势直往上燎，他心里一沉，扭头跨步，也跑了出来。
等几个人都跑出来的时候，就听见轰的一声，一部分的房顶已经塌了。几个人来不及细想，只顾跟着二憨往后山上跑。后山之上有个寨子，是杨家先祖早年修建的，专门用来躲避土匪的。他们正跑着的时候，听到村里还是一片叫喊声。鄢二姑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抽搐。这里的地势高一些，可以看到村里的火光。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杨家山又遭劫了。她想让老婆子把她放下来，可她又觉得这样会让几个人更麻烦。她心里想着，不知道这一次能有多少人跑出来了。
二憨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朦胧中顾不得细想，他就大喊一声：“那边是谁？”那几个人影停下了，往这边问道：“二憨，是你吗？”几个人都听出来了，是村里的人。二憨急忙说道：“是我呢。”两边的人合在一处，刚要说话，老婆子就说道：“快走！”一群人又接着往寨子里跑。
五儿的媳妇尽管算不上大家闺秀，可这样的奔跑也让她感觉很累了。她觉得胸口跳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上的汗水已经把衣服湿透了。正跑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双腿一软，一下子就摔倒了。五儿急忙上前，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把她拉起来。五儿刚要问她是否摔着了，就听到“嗵”的一声响，扭头看时，只见山下面的村子里火光冲天。他知道，这响声是土铳声音，是从村子里发出来的。
“看来土匪已经在杀人了。”他心里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山下面又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些人。因为离得远，他不知道这是土匪还是村里人，心里更加紧张了。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媳妇，低声说道：“快走！”
一群人正跑着，就看见迎面出现了光亮，一闪一闪的，看样子像是火把。由于不知道来的人到底是谁，心里都一阵紧张，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二憨正愣神的时候，就听到对面有人喊道：“喂——，你们是什么人？”二憨听出了那人的声音，心里大喜，急忙喊道：“管家呀，快来帮忙啊，是我们。”原来，那迎面过来的是管家带领的一班人。
两边的人汇合以后，鄢二姑来不及多说，只是让管家带领一班人下去救人，其他的就到寨子里躲避。管家答应了，急忙叫几个人把鄢二姑等人送到山寨，自己就带着另外的一群人下山，往村子里赶去。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有人拿着土铳，有人拿着长把砍刀，急匆匆地走着。沿路上又碰到一群人，都是从村里逃出来的。管家就让老人、妇女、小孩到寨子里去，让年轻力壮的跟着他。
快到村里的时候，他们借着火光清楚地看到了那些蒙着脸的人正在追赶着几个人，管家端起手里的土铳瞄着那些人放了一枪，沉闷的枪声顿时让那些蒙面人一阵大乱，纷纷向村里跑去。由于情况不明，不知道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管家嘱咐身边拿着土铳的人分散开，不要乱开枪，一定要瞄着打。在那些拿着土铳的人地掩护下，拿着长把砍刀的人就往村里靠拢。村里火势正旺，这些人也顾不上灭火，都一起往村里赶去。赶到村里一看，只见那些蒙面人已经跑远了，管家又拿过来一杆铳，对着那些人又打了一铳，那些人一阵惊呼，跑得更快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看到那些人跑了，管家让一部人拿着土铳防备着，让剩下的人都去救火。
折腾了一夜，火势渐渐被扑灭了，一些逃出去的人也慢慢地回来一些。看着村里那些被烧毁的房子，许多人都哭了。从整体上看，杨家老宅被烧得最严重，大部分的房子都坍塌了。管家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清理，让另外一些人到寨子里去报信，并接他们回家。
鄢二姑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管家已经收拾了几间房子，让她暂时有个歇脚的地方。管家跟她说，他昨天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忽然想起寨子里还有几件三爷的遗物，想着把它拿下来安置好，这才去了寨子。鄢二姑叹了一口气，让管家把房子清理好，看看还有多少钱财，嘱咐他拿出一些分给村里的人，让他们买些吃的用的，把死伤的人员安顿好，把房子修整好。管家答应了，就安排人手去办。
等到晌午的时候，村里的人基本都回来了。值得庆幸的是，经过清查，并没有死的人，只有几个人受了伤。让管家发愁的是，剩下的钱不多了。他向鄢二姑说这件事的时候，鄢二姑也是一筹莫展。她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公公杨德昭病重时对她说的话，于是就对管家说：“你去叫人把杨家老宅的房子都拆了，连墙也一起拆了，看看还有些什么没有？”管家一时愣住了，不知道鄢二姑的用意。刚要问的时候，鄢二姑又说道：“别愣着了，赶紧去呀！”管家只好起身去了。
申时左右，鄢二姑正在椅子上眯着的时候，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说：“三奶奶，这下可好了，我们在拆宅子的墙时，瞧见了好多银元，我让人清理好了，把它搬到了你这里，你看着放哪里好？”
鄢二姑长舒了一口气，就吩咐管家说：“你看着办吧！拿出一部分给村里人，留一些我们自己翻修房子，剩下的你就放好了！”
管家高高兴兴地说声“是”，立刻就着手安排去了。
这一场灾祸损失不小，杨家山所有的人都忙得够呛。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在这期间，鄢四爷带着人来看过几回，也给了一些钱财；陈贤德和张宗庭也来过了，表示了慰问和同情。因为要用钱，鄢二姑不得不把一些铺子也卖了，鄢家也受了一些损失，鄢四爷又不想出手，陈贤德也似乎不想做什么生意，接手的就只有张五爷了。
眼看着一切都似乎恢复了平静，五儿就准备着到县里去，打算继续靠着教书糊口度日。那天夜晚，他正收拾着行李，老婆子突然过来了，说是老太太让他去一下。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了，跟着老婆子去了。进了堂屋，看见鄢二姑正坐在那里，上前去轻轻地叫了声“娘”。鄢二姑坐着没动，只是示意他坐下。他在椅子上坐了，看着他娘，等着他说话。
鄢二姑看着他说：“五儿，我已经想好了，让你带着你媳妇和孩子到汉口去。到了那里，你要好好做事，好好养家，让孩子好好念书，长大后好光耀我们杨家的门楣。管家已经托人替你都安排好了，我让二憨也跟着你去，让他帮衬着你。”
五儿显然没有心理准备，急忙说：“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家怎么行呢？”
鄢二姑笑着说道：“你别担心我，我的身子骨还行，能撑得住。再说了，家里还有管家他们，不会有事的。”
五儿还想说什么，鄢二姑挥挥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别多说了，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们明天就走，走的时候对谁也不要说。记着，没有我的口信就不要回来！”
五儿没有办法，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把这事对媳妇说了，他媳妇也很吃惊。两个人说了半天，都不知道鄢二姑是怎么想的。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的时候，五儿就带着媳妇和孩子上路了。他们是坐着那种简易的平板无蓬马车走的。马车是管家安排的，赶车的人脸生得很，都没有多说话。二憨也跟着，管家吩咐他路上勤快一点，帮忙照看着一点。鄢二姑始终没有露面，五儿回头看了几眼，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管家对车夫说声“走了”，车子就叽叽嘎嘎的上路了。管家一直看着车子走远了，这才转身回去，好去向鄢二姑告诉一声。
鄢二姑依然住在她原来的屋子里。管家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堂屋里。见他进来了，鄢二姑示意他坐下，老婆子给他泡了茶后就走了。管家不习惯早上喝茶，只是端起来浅浅地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鄢二姑抬眼看了他一下，突然问他说：“贵仁死得蹊跷，这场大火又来得突然。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管家没有料到鄢二姑会突然说起这些，一时也蒙了，不知如何回答。鄢二姑没有等他说话就说道：“你安排几个人去私下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肯定有人私下捣鬼，你要留心了。”
管家也觉得有蹊跷，便答应着，私下里安排人手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