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震耳的枪声一直响到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天光慢慢暗淡,远近的山岭一边明亮一边昏暗,看上去有点迷幻。站在土坡上,靠着一棵高大的松树,看着被远处的山峰遮了半边的太阳,陈贤道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凄凉。在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拉着那太阳,迫使它往下坠。那种力量足够强大,让太阳也无可奈何,只得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时候,山上就起风了,把他身边的小树吹得乱晃。他抬头看看天,居然已经能看到几颗星星了,于是就对身边的陈贤章说道:“老四,停一下吧!让兄弟们歇一歇。”陈贤章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就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让兄弟们不要打了!一部分人休息,准备吃饭;另一部分人保持警戒!”副官说声“是”,就转身前去传递命令。
只一会儿的功夫,枪声就慢慢地稀疏了,一部分人蹲在树丛中坚守,一部分人开始后撤,回到了临时搭好的帐篷里。陈贤良早已让人把晚饭送上山了,看到士兵们已经撤下来了,就把晚饭送到各个帐篷里。陈贤道和陈贤章也回到了帐篷里,坐着喝了几口水,就准备吃饭。
这边的枪声停了,张家大寨上的枪声也停了,整个山岭都沉寂下来,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张宗庭告诫手下的人不要松懈,就回到大厅里坐下来。他喝了几杯茶后,就吩咐开饭。饭菜端上来了,和他一起吃饭的还有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人身背长枪,光头,右脸颊有一块伤疤,哪怕吃饭的时候也是枪不离身。
张宗庭喝了一杯酒,抬眼看着那个人说:“老六,我看夜晚你还得辛苦一回,找个机会把那陈氏兄弟给一枪崩了,他们不就群龙无首了嘛?”
那人正啃着一块骨头,脑门上的汗珠也顾不得擦,头也不抬地说:“行,大哥!等吃完饭,我趁黑走一趟,一枪崩一个,省得麻烦!”
张宗庭看着他的吃相不由得笑了,对着另外两个人说道:“你们看这老六的吃相,好像是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
那两个人也笑了,其中的一个说道:“老六,你也真是的,天天吃肉,也不见你长胖,还是一个瘦猴样!你他妈的,这肉都吃到狗肚子里去啦?”
那人也不生气,把手里啃尽的骨头一扔,看着旁边的一只大黑狗跑去抢,然后回过脸来说道:“大哥,今天这个阵势有点热闹。那陈氏兄弟带着一个营过来,噼里啪啦地放枪,硬是奈何不了我们,真是有点意思!”
张宗庭用手抹了一下嘴说道:“三位兄弟,这可都是你们的功劳哇!有你们把守,有张家大寨这么好的地方,谁来了也不好使!”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看了看那三个人,然后才说道:“话虽如此,可我们也要小心啦!说句不吉利的话,真要是让他们把寨子破了,老二、老四、老六,那我们可都完了!”
他这话刚说完,那老六就说道:“大哥,你尽管放心好了,就他们那些枪,也没有大炮什么的,休想攻上来!”八壹中文網
旁边的一个人急忙说道:“老六,大哥的话有理,我们可不能大意!你今天夜晚出寨子更要小心,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算了,千万不能莽撞。”
张宗庭也连忙说道:“老六,老二说得对!你千万要小心!”
老四的话本来就不多,只是喝酒吃肉,一声也不吭。老六仰脸笑了一声,点头说道:“大哥,你就放心好了!打陈贤德我是一枪,打他们两个我就是两枪!”
说完,他端起桌子上的一杯酒,仰头就喝了。喝完,他把杯子一丢,站起身伸手把脑门上的汗珠一擦,把肚子拍了拍,又用手扶了一下枪托,扭头就走了。
看着老六的背影,张宗庭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一阵刺痛,尽管很轻微的,可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不敢多想,连忙端起酒杯,让老二、老四陪着他喝了。吃完饭,他们三个人就到寨墙上走了一圈,再三叮嘱那些人小心防范。站在寨墙上,看着远处的灯火,张宗庭的心里有点乱。他让老四在寨墙上盯着,带着老二下了寨墙,一起回到大厅里。
大厅里的碗筷已经清理走了,除了两个站岗侍候的人以外,也没有其他的人,显得很安静。厅里的四个角上各安放着一个台柱子,里面烧着松树枝,正滋滋啦啦地冒着松油,火苗忽忽闪闪的。桌子底下,那只大黑狗正趴在地上酣睡。张宗庭和老二喝了两杯茶之后,就让老二去歇息,后半夜好去接替老四。老二答应一声,就起身走了。老二走后,大厅里就更加寂静了。张宗庭却没有睡意,脑海里翻腾着各种事情。他知道,这一回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和陈氏兄弟之间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决斗了。直到现在,他内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张家大寨历经几代人,土匪来打过,官兵也来打过,却都奈何不得,他陈氏兄弟又能怎么样?寨子里有吃的有喝的,有枪有子弹,再加上韩氏兄弟相助,不说三年五载吧,守个大半年应该是可以的。
说起这韩式三兄弟,张宗庭的心里充满感激。这三个人本来是这山上的猎户,枪法都是极好的。虽不是亲兄弟,但常年在一起,交情都是极好的,算是过命的兄弟。那一年,他们三个在北边的檀树沟里遇上了土匪,他正巧从那里路过,与那土匪也打过一些交道,便拿钱把他们救下来,带他们回来,管吃管喝,让他们给自己看家护院。几年下来,这三兄弟的确既讲义气,又忠实可靠,做起事来也不含糊。
正这样想着,老二又进来了,说是睡不着,就干脆来喝杯茶。张宗庭替他满上,他端起来就喝了。看他喝完茶,张宗庭就说有点困了,想眯一会儿,让他替自己照看一下。老二答应着,看着张宗庭躺在椅子上睡了,就一人闷头喝着茶。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得一阵枪响,张宗庭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时,屋子里灯火明亮,却没有一个人,只有那只黑狗朝着屋外叫着。他坐起身,刚想喊人,就见老二进来了。他急忙问怎么一回事,老二说是对面陈氏兄弟的帐篷里响枪,大概是老六下手了,却不知结果如何。张宗庭站起身,和老二一起到寨墙上观看,接着朦胧的月色,只见对面的山坡上灯火缭乱人影乱晃,却看不清究竟。抬头看看天,只见一轮残月,群星闪烁,约摸三更时分。他在寨墙上看了一会儿,心里又是一阵慌慌地,只好又下来了。
被这一阵枪声惊醒的还有鄢二姑,她坐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老婆子见她醒了,就起来把灯点亮了。两个人坐在床上听了一阵,感觉没有什么动静了,就重新熄灯睡了。
这一阵枪声当然和韩老六有关。他翻出寨墙之后,就悄悄地摸到了那个土坡旁边,趴在一片丛林中寻找陈贤德和陈贤章的帐篷。看到有一个帐篷里总有人出出进进,就断定这是陈氏兄弟的住处。他等了好久,直到夜色昏沉,他们才歇息了。不过,这个帐篷里始终亮着灯,还有低低的人声。他四处看了很久,就慢慢地站起身,小心地摸过去。前面刚好有一个石头,他探出头去,恰好看见了陈贤道。他是认识陈贤道的,白天有人指给他看过了,他还打了一枪,只可惜距离太远,没有打中。这个时候,陈贤道还没有睡下,正吸着烟,和对面的一个人说着话。他可以断定,陈贤道对面的那个人就是陈贤章。
他看了一下,在这个距离上,他完全有把握干掉这两个人。麻烦的是帐篷外面的两个卫兵,枪声一响的话,那两个人必定会发现自己,自己要想跑走确实不容易。作为抢手,他绝对不会冒险。他心里估摸着:看来,必须要等那两个人懈怠了,自己才有成功的把握。他把枪端在手里,瞄了很久,找好了射击的位置,就趴在那里等。
这是下半月,天上有了半边月亮,好在并不明亮,四周虫声唧唧,风吹草动,他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夜深了,那两个人还在说着什么,似乎没有睡的意思。他心里疑惑,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还不睡觉。但疑惑归疑惑,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蹊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两个卫兵有些松懈了。两个人抱着枪打着哈欠,坐在帐篷外面打盹。他觉着机会来了,端起枪瞄了一眼,只见那两个人还在说着什么,就凝神静气,准备开火。他的手指刚准备扣动,就听得背后一声枪响,感觉头上一阵刺痛,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觉得自己的头似乎很沉重,于是把头一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