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鄢二姑把衣服捋顺溜之后，看着老婆子说：“哦，对了，你去把昨天我让你拿的青油都拿过来吧。”老婆子没有说话，就到东边的厢房里去了。那还是昨天上午二姑让她从寨子里的厨房里要的。二姑说，厨房里炒的菜不合口味，要么淡了，要么咸了，这里有现成的厨房，说是以后她们自己做，就让她去厨房要了一些柴米油盐，并顺便拿点菜。厨房的人都知道鄢二姑讲究，哪里会吃得惯这大锅饭，也没有多问，就把那些东西给了她们。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南云山内盛产茶树，树上结的茶子可以榨油，当地人就用这茶油炒菜。也许是这茶油看起来青亮，人们习惯上把它叫做青油。老婆子从厨房里拿来的青油足足有两斤多，用一个油罐儿装着，只吃了两顿，应该还有两斤多一点。她不知道鄢二姑要这青油是什么意思，也不打算问，就直接把那油罐拿过来了。
她提着油罐儿进了屋子，鄢二姑就接了过去，提在手里，便又指着那椅子上的一个麻袋，说是让她去东边的厢房里再装些松毛拿过来。松毛就是松针，是用来引火的。老婆子有些疑惑，可又不能多问，就拿了麻袋，转身出去了。等她再转身回来的时候，鄢二姑已经提着油罐儿，让她提着麻袋，跟着她出去。
那个时候，天还是黑的，老婆子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天上的密密麻麻的星星，也能看到寨墙上走动的火把，还能看到寨子里那座两层高的大木楼。木楼里有稀稀疏疏的灯光。她知道，这木楼就是张宗庭和他的手下人住的地方，这个时候显得很安静；她也知道，那些移动的火把是在寨墙上来回巡逻的人，只不过这时有点风，火把的亮光是歪着的，还在不停地闪动着。
鄢二姑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看着鄢二姑的背影，她似乎才突然发现，尽管年纪大了，但鄢二姑的步伐平稳，腰板挺得很直，背一点都没有驼，那件丝绒红绣袄在她的身上显得挺直和顺滑。尽管和鄢二姑在一起几十年了，可她并不能完全明白鄢二姑的想法。想起过去那些日子，她有时替鄢二姑感到不值得。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带着孩子独自生活了许多年，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和鄢二姑一起出了门。她们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听得出来，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鄢二姑停下了，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把油罐儿递给她，让她把油罐儿和麻袋放在院子边上。老婆子刚把东西放好，那急匆匆的脚步声就进了院子。
来的人是个女子，也许是因为走得匆忙，正喘着粗气。她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鄢二姑和老婆子，急忙走到鄢二姑的身旁，满脸惊惊慌慌的神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妖怪！妖怪！二姑，奶奶，你救救寨子里的人吧！”
这没头没脑的话把老婆子给搞糊涂了，她刚想说话，就感觉鄢二姑轻轻地碰了她一下，连忙把那话给憋了回去。鄢二姑拉着那个女子的手笑着说道：“姑娘，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我们进屋里去说吧！”
她们三个人回到屋里，桌子上的灯还亮着。鄢二姑坐到椅子上，看着那个姑娘说道：“姑娘，你刚才说什么呢？这大半夜的，什么妖怪呀？”
那位姑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着头说道：“奶奶，我是五爷的丫鬟，夜里五爷喝醉了，我去给他倒水，却发现他变成了一只大蜈蚣，扁担那么长的；我走到他床前的时候，那蜈蚣伸出它的大钳子，要来抓我的，简直把我吓死了。奶奶，五爷原来是是一个蜈蚣精啊，他会害人的，你救救寨子里的人吧。”
老婆子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糊涂了，不知道这小姑娘说的真假。鄢二姑笑着说道：“姑娘，你别怕，站起来看着我说话。”那小姑娘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鄢二姑又说道：“我当时真的吓死了，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躺在地上，以为是到了阴间呢。后来听到外面有动静，又有灯光，这才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我寻思着，这里只有奶奶是个明白人，又有能耐，这才跑到这里来了。奶奶，你要救救寨子里的人，别让五爷再害人了。”
鄢二姑看着那丫鬟一脸的惊恐，就笑着说道：“小姑娘，你别害怕，这事我知道，我正打算出去救人呢。”
那丫鬟一听这话，一下子又跪倒地上，不停地磕着头说：“奶奶，我就知道你有本事，真是太好了。”
鄢二姑站起身来，看着那老婆子说道：“茗香妹妹，你在这里陪着这位姑娘，哪里都不要去，我出去一下就回来。”说完，她就迈步出门。那老婆子急忙拉住她的手说：“奶奶，我跟你一起去吧！”鄢二姑看着她说道：“妹妹，你听我的话，别再多说了！你的心——，我知道。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我的家务事，我自己一人去做个了断，更合适。”
老婆子虽然不知道她要出去做什么，但她看得出来，鄢二姑这回是下定了决心了。她知道，鄢二姑让她留下来应该是对这个姑娘不放心，万一她是不是张宗庭派来的呢？可她也明白，鄢二姑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便一下子跪倒地上，哭着说道：“奶奶，你就带着我去吧！也好让老婆子帮帮你……”鄢二姑摇着头说道：“你就别去了。记住，看好这位姑娘。我们床底下有个地洞，你们躲在里面，不管外面有多大的动静都不要出来。”把这话说完，她就出门去了，腰板依然挺直。就在这个时候，老婆子听到一声鸡叫。她知道，寨子里的鸡已经叫了第二遍了。
看着鄢二姑的身影，老婆子的眼泪刷刷地流。她不敢哭，害怕哭声会惊动寨子里的人。听着鄢二姑的脚步声到了院子里，她急忙把眼泪一擦，把屋子里的门关上，拿了那盏灯，拉着那位姑娘就到了房里。走到床前看了看，就让那位姑娘帮忙。两人把床挪开的时候，果然看见地上有一个木板。她让姑娘把木板挪开，就真的看见了一个洞。她拿着灯照了照，看见里面什么都没有，就让那姑娘先下去看看。那姑娘这会儿还是懵的，根本没有多想，就坐到洞口边，先用手撑着洞的两边，把身子腾起来，然后手一松，就落到了洞里边。老婆子看到她下去了，就把手里的灯递给她，自己也腾身跳下去了。
老婆子下到洞里，把那盏灯从那位姑娘手里接过来，四下里照照，觉得这洞还是很大的，足以容得下四五个人。正四处看着，她突然发现有一个地方有点蹊跷，那个地方的颜色与别的地方有些不同。她看了看，就让那个姑娘上前去摸一摸。那位姑娘上前一摸，就觉得这不是土，而是一块木头，急忙说道：“这里是块木头。”老婆子上前看了看，觉得似乎是一个门，急忙用手推了一下，却没有能推得动。她把灯放在地上，就和那位姑娘一起用力推。推了一会儿，就感觉有点松动，渐渐地有了要被推开的感觉了。她们就继续用力推，推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这扇门推开了，一股风就顺着那门吹进来，地上的灯也一阵闪烁，差点熄了。老婆子转身拿了灯，拉着那位姑娘的手继续朝前走。
老婆子知道，这是一条暗道，肯定通向寨子的外面。暗道里很窄，她们需要弯着腰走，她扭头看了一眼那位姑娘，只见她满脸的紧张和迷惑。正在这个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老婆子把那个姑娘的手一拉，两人立刻蹲下来。老婆子听得清楚，这的确是脚步声，而且人似乎很多。暗道很窄，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她就只能拉着那位姑娘蹲在那里。她心里想过了，这来的人应该是外面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就把手里的灯吹灭了。灯一灭，她这才发现，洞里尽管很黑，但也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光亮，而且那光亮越来越亮。过了一会儿，她才看明白，原来那光亮是那些人打的火把。那些人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到人影了。那些人也走得慢，看着走得近了，她便低声喝道：“来的是什么人？”她这一声低喝，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那些人脚步一顿，火把也立刻低了下去。她立刻又喝道：“你们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刚停下，就有人说道：“是桂花姐吗？”老婆子一听，立刻站起来哭着说道：“是管家吗？你们怎么过来了？快点去救奶奶，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来的果然是管家。他带着杨家人和鄢家人赶过来了。暗道很窄，老婆子只看到管家和他身后的几个人。管家看着她和她身边的那位姑娘焦急地问道：“奶奶呢？”老婆子说：“别多说了，来不及了。你让人把这位姑娘带走，我带你们去救奶奶。再晚了就来不及了。”管家见她的神色不对，知道不好，伸手把那位姑娘一拉，对后面的人说道：“留下一个人把她带出去看好了，其他人跟我来。”老婆子把手里的灯扔了，接过一根火把，就在前面带路。管家带着人在后面跟着，顺着那条暗道直往里走，要去救鄢二姑。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是鸡叫三遍了，寨子里早已是火光冲天，简直就是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