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的顾听澜脸色很差,就像刚刚生过一场重病一样。
她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全身上下都轻飘飘的,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这么多年了,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好像什么都拥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最爱的人永远离他而去,她的母亲也并不喜欢她,家里的大哥又不像个大哥,冷斐然又对她的爱那样的不坚定,模棱两可……
若不是父亲和二哥,还有慕轻棠真心地关怀着她,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走上弯路,会一直一错再错,萎靡不振地最终成为一个废人。
现在,顾氏有需要,她不想只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她不想再这么没用下去。
她想为父亲,为二哥二嫂,做些什么。
这样的信念,现在已经战胜了她心中的一切。
“听澜!”
顾听澜目光茫然地向前走,根本没听见慕轻棠在她身后呼唤她。
慕轻棠心里隐隐担心,总觉得向来活泼开朗的顾三小姐这会儿状况很不对。
于是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拽住,“听澜?”
顾听澜这才缓过神来,给了慕轻棠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嫂子。”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差。”
慕轻棠心里一慌,忙抬手抹了抹她微微泌出薄汗的额头。
并没有发热,她松了口气,可依旧很是担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聊聊?”
“不用了,嫂子,什么事都没发生。”
顾听澜用力展颜一笑,这笑依然可爱漂亮,却多少有些勉强,“你难得和二哥重新走在一起,还是去和二哥好好聚聚吧,还有孩子们。我什么事都没有,真的。”
“听澜……”慕轻棠呼吸一窒,忙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你二哥是你的家人,我同样是。你有什么苦楚困难千万别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嗯嗯!我会的啦!嫂子你放心就是啦~”
顾听澜将所有心事隐藏,朝慕轻棠脸颊上亲了一口,“好啦好啦嫂子,你快去找二哥吧,我回去休息啦。明天还还要带着两个小团子出去玩儿呢!”
说完,她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慕轻棠望着顾听澜离开的背影,心口狠狠一紧。
因为,她赫然觉察到,顾听澜在吻她的时候,嘴唇分明是颤栗的。
不对……不对……这感觉不对!
慕轻棠一颗心猛地提起来,忙快步走到顾慎则书房门口。
她深吸了口气,抿紧唇敲响了门。
“进。”
得到顾董回应,慕轻棠推门走了进去。
“顾董。”
“还叫顾董?”
顾慎则见到慕轻棠,唇角微微上提,露出温和慈爱的笑,“要叫伯父,不然叫爸也行。反正迟早的事!”
慕轻棠脸颊又红又热,羞涩得一时把来的正事都忘了。
倒是顾慎则先开口提醒了她,“怎么不去跟听潮腻歪,跑到我这个老家伙跟前儿来做什么?”
“顾……伯父,刚才您是找听澜说话了吗?”慕轻棠正色地问。
“是啊,和女儿聊了聊。”
“我看听澜脸色怪怪的,虽然唐突,但我确实很担心她的情况。我想问一下,您和听澜……都聊了什么?”
问完这话,慕轻棠有点点羞赧。
虽然她语气已足够温和,但还是显得像是在兴师问罪似的。
这可是她未来的老公公,她确实有点儿……过于放肆了。
顾慎则听言,缓缓抬眸,眼里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相反,他的眼中还多了几许欣慰。
“轻棠,听潮娶了你,真的是他的福气。”
“伯父,您别这么说……”
“你是真的很爱听潮,所以才会把听潮的家人当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心着,疼爱着。以前你嫁到我们家来,那时候我公事繁忙疏于照顾家里,听澜又从小被我惯坏了,一点儿礼貌人情味都没有,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也没少给你添堵……”
“没有没有,您严言重了!”
“其实,我刚开始还担心,你和听潮在一起后,会不会重新接受听澜,会不会心里对她还有芥蒂。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的胸怀比我们这些男人还要广阔,你是真正地坐到了胸怀若谷,真的让我很欣赏,很佩服。”顾慎则看定她澄澈的眼睛,由衷地说。
“伯父,我是真心把听澜当亲妹妹看待的。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兄弟姐妹。能够认识这样一个可爱善良的妹妹,我是真的打心里珍重的。”
慕轻棠目光真挚动人,“所以我是真心的,希望她能每天都快快乐乐,幸福平安。”
顾慎则明锐的眸一眯,淡淡地说:“但身为四大家族的孩子,他们从降生之日开始,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就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多一重职责和使命。我听说你和阿斐的姐姐要好,那你应该更加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吧,轻棠?”
慕轻棠何其聪敏,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
“轻棠,你现在已经是我们顾家的人了,哪怕你还没和听潮领证,但我也把你当成我们顾家的儿媳妇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向你隐瞒的。”
顾慎则顿了顿,不知怎么,他刚才跟当事人提联姻的事还没这么大心理压力,但现在面对慕轻棠,他竟然有点儿不知改怎么开口了。
“我打算,让听澜和韩惟首相的长子,韩鹤唳结婚。”
轰隆一声——
慕轻棠如遭雷劈地脸色骤然一白,只觉脑中炸响了一下,全身通电了一般发麻。
“您……说什么?韩鹤唳?”
“怎么?你认识韩大公子吗?”顾慎则觉得她表情有些奇怪,似乎过分紧张了。
“不,我不认识。但是……”
慕轻棠受了太大的冲击,一时没理清思绪,喉咙都像被棉花塞住了,呼吸不畅。
她该怎么说呢?说多了,睿智如顾董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在暗中调查了韩氏?
可是不说呢,难道眼睁睁看着听澜沦为联姻的牺牲品?
且不说听澜根本对韩鹤唳没有任何感情,就单说韩氏,那韩惟和万皇后是一丘之貉,俨然不是善类,韩家哪里是什么福地洞天。顾听澜那样的天真又单纯,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岂不就沦为了别人的俎上鱼肉,任人拿捏吗?
“伯父,您应该知道,韩惟的为人,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慕轻棠嗓音都涩哑了,充满着担忧。
“他不敢那听澜如何,但反观如果我不让听澜和他儿子结婚,他可能会利用皇室和议会,向顾氏发难。”
顾慎则眸光幽暗起来,语气沉沉,“轻棠,你不在我的位置上,很多事你看得并不清楚,但我每天看到的,却是斐国上空的风云变幻,无时无刻我的心不是提着的,每一步我都走得慎之又慎。”
“伯父,我理解您,我也懂得您的苦衷。但我希望您……能够相信听潮。他有能力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顾氏。联姻……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慕轻棠好言相劝。
“我知道,但却是眼下解决问题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顾慎则幽幽叹了口气,“轻棠,我知道你在乎听澜,心疼听澜。但嫁给韩大公子,并不委屈了听澜。”
“可是伯父,您为什么不能给冷少和听澜一个机会呢?难道和冷氏联姻就不能壮大家族了吗?冷氏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啊,地位也不容小觑……”
“可冷氏受制于皇室,冷家作为高级特工,世世代代终身受制效力于皇室,责无旁贷。若有需要,冷氏姐弟二人是时刻准备为皇帝陛下现出生命的死士。”
顾慎则连连摇头,“我不能让听澜嫁到这样的家庭中去,冷斐然这孩子虽然我也喜欢,跟听潮又素来要好。但说真的,他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格,都不是听澜的良配。听澜性子刁蛮任性又火爆,以后陪伴在她身边的,应该是个性情敦厚温和的男人,否则伤心后悔的日子在后头。”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听澜虽然不是听潮的母亲所生,但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不为她的未来做打算……”
话已至此,慕轻棠哑口无言,只觉多说无益。
于是她稳住心神,再最后努力一下,低声说:“据我所知,韩大公子的身体……不太好。”
“你对他有些了解啊。”顾慎则有点意外。
“也不是,略有耳闻。”
“可韩大公子身体不好的事,韩惟可是从未向外界透露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轻棠抿了抿绯唇,淡淡地说:“您不要忘了,我身后还有一个叫做s头条的团队。斐国这些高官的信息,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韩鹤唳的确早年身体不好,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
顾慎则思忖了一下,又道,“不过,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痊愈了。而且前阵子我才刚见过他,他行动如常,气色红润,在高尔夫球场陪我和韩惟打了小半天的高尔夫球也面不改色。看来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一个有着那么严重心脏病的人,怎么会好得这么利索?”慕轻棠故作疑惑地问,是想从顾董嘴里套出更多隐情。
“我只知道,韩大公子做过一次重要的换心手术,大概是在七年前。”
“您知道他换的是谁的心脏吗?!”慕轻棠瞪大了眼睛,语气都急切了起来。
“我不知道,轻棠,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问这个?”顾慎则只觉今晚的慕轻棠怪怪的,就好像……她私下跟韩氏有什么过节一样。
“没,没什么……”慕轻棠默了默,无奈地说,“虽然这是您的家事,我实在不该多嘴,可我还是希望,联姻的事,您能再考虑一下。”
……
这边,顾听澜虽没什么困意,但也想回到房间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了。
而走到一半,她又被顾听潮拦住了。
“二哥。”顾听澜用力挤出了个笑容,“恭喜你啊,再次和嫂子重修旧好。这次你可要牢牢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松开啦!”
“嗯,我会的。那你呢?”顾听潮深深看定她微红的小鹿眸。
“我?”
“你什么时候,紧紧抓住冷斐然的手?”
“二哥,你胡说什么呢。我抓着他的手干嘛啊?”顾听澜眸光闪了闪,僵笑了一下。
“听澜,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怎么闹得这么不愉快?你告诉二哥,二哥替你去痛打那小子一顿,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顾听潮一双温暖的大手用力按在妹妹肩上,目光灼灼。
顾听澜感受到了他身体里生机盎然的力量,会心地笑了。
真好啊……只要嫂子回来,二哥也终于满血复活了,慢慢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真的太好了。
“我和冷少之间并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她露出风轻云淡的笑容。
“你们……只是朋友?”顾听潮不禁暗惊。
“嗯。朋友,只是朋友。”顾听澜再次重申这两个字。
不知为何,她觉得“朋友”两个字,用来形容她和冷斐然之间的关系,竟然是那么的沉重,又充满了讽刺意味。
男女朋友之间,会亲亲抱抱举高高吗?
男女朋友之间,会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吗?
冷斐然甚至连她不穿衣服的样子都看到了,朋友之间……会这样吗?
可是。
他们之间,似乎也只是这样而已了,不可能再近一步了。
他们都有解不开的心结,都有放不下的过去,都有突破不了的自己。
他们是看上去最洒脱的人,却又是那么的胆小,故步自封。
“二哥,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很想撮合我和冷少在一起,但是我们之间……似乎少一些缘分呢。”
“听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和让自己后悔的事,别走二哥的老路。”顾听潮从她眼底分明看到了不舍与踟蹰,于是再次温声提醒她。
“嗯,我知道,可我并没有后悔,真的。”顾听澜用力看着他。
“阿斐……在外面等你一晚上了。”
顾听澜暗暗一惊,咬着苍白的唇,“喔。”
“他希望能见你一面,又不敢进来找你。我希望你有什么话,能单独跟他当面说清楚。”
“别了吧。”顾听澜不假思索地拒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