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肇心口狠狠一颤,抿紧了干涸的唇。
向来能言善辩的他,这次异常的沉默,什么都没说,转身从徐霄面前落寞地离开。
徐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虽然他重见天日,可以重新回到白懿身边,但徐霄觉得这个人此刻的状态,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仿佛灵魂都从躯壳里被抽出来了一样。
像极了一只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
“顾总,林肇已经回去了。”徐霄给顾听潮打去了电话。
“好,跟进他的位置,我和轻棠马上赶过去。”
……
这边,正在家中沐浴的白懿手机响了起来。
她身心俱疲,泡着澡睡着了,手机响了很久,才把她从浮浮沉沉的梦中惊醒。
白懿拿起高脚杯,懒洋洋地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伸手抓起了手机。
当她看到屏幕上,林肇的名字跃入眼底的刹那,她的心险些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猛然起身,水花四溅!
手里的手机,瞬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手机响个不停,但白懿知道不接躲着不是个事儿,于是她沉了口气,按下通话键,将手机缓缓贴上自己耳侧,却没有言语。
“小懿……”林肇微弱的声音,伴随着风声,涌入她耳朵里。
“你……”白懿不敢多说一个字,怕对面有录音。
“小懿,你别怕,没有录音,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林肇隔着电话都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语气温柔地安慰着她,“顾听潮……已经把我放出来了?”
“什么?!顾听潮把你……放出来了?!”白懿一听,彻底傻眼。
“是,他……关了我几天,发现问不出我什么,就把我放了。”林肇嗓音带着颤意,明显感觉出了他的疲惫。
白懿眉心狠狠拧着,心脏狂撞肋骨。
她越听,越觉得诡异。她认识顾听潮多年了,也算了解他的为人。
他除了对爱的人,在乎的人有情,对任何人都是冷血无情。更何况林肇还是她的左膀右臂,是已经暴露在外的名牌。抓住这么一个她的致命把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阿肇,你对我……难道也不讲实话了吗?你和我之间……是回不到从前了吗?”白懿轻声啜泣起来,又开始装可怜,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信息。
正如顾听潮所言,她是个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且精致利己只想着自己,不信任任何的人。
所以,哪怕顾听潮没动林肇,让他安然无恙地回到白懿身边。这个人在白懿眼里也等于是步废棋了,也等于是个死人了。
“小懿!我向你发誓!发毒誓!!”
林肇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嗓音颤抖中透出丝丝深情,“我真的什么都没跟顾听潮说……我甚至已经为你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叛你,如果但凡我有过哪怕、哪怕一瞬间这样的念头,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在你手里!!”
白懿眼神冷漠地听他说话,心中毫无波动。
于她而言,林肇从始至终就是她的肉盾,都是一片廉价的,随时可以丢弃的挡箭牌而已。所以他这番发自肺腑,情深意切的话,只感动了他自己,对白懿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甚至,让她从心底感到,一丝丝恶心。
“小懿,我很担心你,我怕你会被顾听潮为难……看他的架势,他是铁了心要跟你对抗到底了!”
林肇苦苦地哀求,喉咙里灌满哭腔,“让我回到你身边吧……现在的你势单力薄,你身边不能没有我!我还对你有用……我还可以帮你!”
“阿肇,现在我的身边,也很危险。”
白懿心里厌恶,但嘴上还是做出关心他的样子,“你现在应该赶快离开斐国,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了。你在m国还有自己的事业,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包括我……”
“小懿……你跟我一起走!”林肇毫不犹豫地吐露出心中所想。
“不……我不能走。白氏需要我,曾外祖父又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等他老人家过身后,我要继承爵位,成为斐国最后一个女公爵,撑起整个将军府的未来,我无论怎样……都不能离开。”
白懿语气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就好像她曾经所做的那些恶事都不复存在,就好像她是一个为他着想,彻头彻尾的好人一样。
“可你只有一个人!我在你身边我可以……”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等卓老公爵死后,整个将军府都是我的人,丁问会辅佐我的,就算他再瞧不起我,再讨厌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的身份,不得不做我的奴才。”
白懿冷漠地打断了他,眼底迸射出奢豪的光芒,“更何况,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也都是站在我这边的。顾听潮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他无情地抛弃了我,转身娶了那个贱人,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一定要他和慕轻棠那个贱人……统统付出代价!”
“小懿!那你身边更需要我了!你想引发舆论战,你想收拾他们,我一定能帮上你的忙的!”林肇已经被白懿勾住了心魂,就像中了邪一样,是万万不会离开她。
白懿见他像个狗屁膏药似的怎么都甩不掉,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吼了一句,“你现在是个杀人未遂的犯人!你回到我身边能帮我什么?!你只能成为我的拖累!”
吼出口的一瞬间,她自己的怔住了,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她对林肇,本就是虚情假意,跟他在一起的每天,她都觉得恶心。
电话那边,一片死寂。
半响,林肇沉沉喘了口气,痛声问:“小懿……从头到尾,你未来的人生里,都没想过有我的存在……是不是?”
白懿呼吸一窒,咬住下唇,没有回答。
但,这也已经等于是在回答了。
“白懿……你既然选择跟我在一起……你这辈子,就别想弃我而去!”
林肇忽然嗓音冷彻,令白懿打了个寒噤,脊背一股凉意袭来,传遍四肢百骸,“我缠定了你,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
“林肇!你在胡说什么……你简直疯了!!”白懿手臂抱在胸前瑟瑟发抖,只觉浸泡着的温水都成了冰水,周身森寒!
“白懿,你觉得我是疯了吗?我只是爱你……而你却觉得……我是个疯子吗?!”
林肇痛心疾首地追问,“所以我从来没有走进你心里过……你一直在利用,从来就没有对我,哪怕有过一丝真心……是吗?!”
“够了!别再说了!!”白懿失控地冲他怒吼。
“今晚,我一定要见到你。”
林肇的声音骤然变得冷静异常,“如果你不来见我,不让我回到你身边,我就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顾听潮。”
“你!!”白懿眼眶霎时猩红!
“这会产生什么后果,你心里有数。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说完,林肇就把电话挂断了,就好像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一样。
白懿死死攥着手机,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心也跟着黑下去。
霎时,杏眸之间,杀气丛生。
……
另一边,顾听潮和慕轻棠坐在车上,已经把林肇和白懿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顾听潮虽然放林肇离开,但他还是留了一手,命徐霄在林肇的手机里安装和监听软件和追踪器,实时监测他的方位。
“这个白懿,实在狡猾!”
顾听潮摘下耳机,攥紧拳头用力一凿车窗,眸光狠戾,“她保不齐这是起了疑心了,所以才会说话如此滴水不漏,一点儿有用的证据都没截取下来!”
慕轻棠一把攥住他的手,温柔地握紧,“我想,她并没有发现这是我们做的一个局,她只是想和林肇断干净而已。毕竟你抓了林肇,又放虎归山,这一举动很好地将他们离间开了。哪怕林肇如何表忠心,白懿对林肇骨子里的不信任已经铸成,所以才会说话如此小心谨慎,生怕林肇会抓住她的把柄,像宋凯哲一样反水害她一手。”
“呵……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律师,经常成为了她身边,唯一爱恋着她,对她忠心不二的人。”顾听潮反将她的小手握紧,牢牢攥着,摩挲着。
“这世上的每个人,哪怕狠毒如白懿,也是有人爱着她的。”慕轻棠淡淡地回答。
“林肇爱白懿入骨,所以对她有很强烈的偏执和占有欲。今晚他们见面,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顾听潮勾过慕轻棠的细腰,搂住,“如果我猜的不错,白懿很可能会在今晚,对林肇下死手!因为林肇已经败露,是万万留不得了。”
“可这个男人却又好死不死地纠缠着她,以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性格,一定会对林肇,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慕轻棠回想起这四个字,不禁在男人怀中狠狠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老婆?你身子好冷?”
顾听潮心慌地将她抱紧,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忽地心口一颤。
她的额头,没有很热,却全都是冷汗!
“怎么了?老婆……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顾听潮心疼得不行,甚至手足无措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曾经的事。”
慕轻棠迎上他热切忧忡的眼眸,强颜一笑,“没事,都过去了。”
顾听潮哪里肯听她的话,他反复回忆自己刚才所说的,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将她深深搂在怀里,用力往起伏的胸膛里扣,“是不是,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场火?”
慕轻棠呼吸一窒,心脏疼得如同痉挛,轻轻点了点头。
“没事……亲爱的,有我在……”
顾听潮哽咽了,眼圈通红,巨大的愧疚与悔恨翻江倒海倾覆而来,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一辈子都洗不清,“那样的事,永远都不会再发生了。”
*
深夜,冷月凄凉。
东郊树林中,林肇独自一人站在山崖上,望着天边迷离的月色出神。
他回想起以前,他在m国的时候,晚上经常上山散步,然后站在高处遥望月亮。
举头望明月,月是故乡明。那时候他就时常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斐国,回到故乡盛都,什么时候可以在那里扎根,娶妻,生子,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在国外取得如何耀眼的成绩,也不如落叶归根让他觉得满足。
而每每这个时候,他脑中都会晃过一个黑长直秀发,身着白色连衣裙,纤细倩丽的身影。
她就是白懿,是他疯狂迷恋,无法自拔的初恋。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她。他觉得像白懿那样完美的女人,就该和商霆那样完美的男人成为一堆有情人。
而他,只是微不足道,尘埃一般的存在,哪里能够高攀他心目中的女神。
可就是这样一个渺小的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够与他的女神有了焦急,甚至……他们的肉体发生了碰撞,他们的灵魂也融合在了一起。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时日,他也觉得,这一生没有任何遗憾了。
这时,身后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林肇茫然回头,看到一辆黑色的跑车驶来,大灯照在他身上,刺眼非常,令她眯起了眼睛。
跑车停在山崖上,熄火,关灯。
车门打开,一身黑,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白懿从车上走了下来。
“小懿……”林肇轻唤她的名字,喉咙暗哑,眉眼依旧饱含深情。
只要见到她,无论多少恩恩怨怨,仿佛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全都一笔勾销了。
“我来见你了,阿肇。”白懿将鸭舌帽向下压了压,一步步向他逼近。
“小懿,你就站在那里就好,不用走过来。”林肇突然阻止了她。
白懿猛然一怔,僵在原地,竟一时不敢向他靠近。
“我知道,我的存在,让你为难,我更知道,从始至终,你都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一点真心。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林肇微微一笑,语气很释然,对白懿没有半分怨恨。
“林肇……你……”
“其实,我如果不那么说,不逼你一下,你是不会来见我的。”
林肇叹了口气,“我仅仅,只是想见到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