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朦，银白月光被层层乌云遮盖。
当凤清欢再睁开眼，感觉到身下颠簸，她身处马车内的软榻上，凤五倚坐在旁，闭目养神，手中握着长柄宝刀。
似是警觉到了异样，凤五倏地睁开眼。
“欢儿你醒了？”
凤清欢左右环顾，水眸划过一道异色，支撑着软榻坐立起身。
“爹爹，我们这是……离开北冥国了吗？”
她的脑海里忽闪过最后的记忆，夜北冥戴着银色面具了无生息的画面，依然刺得她心口剧痛。
凤五暗眸划过一抹紧张：“欢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上前轻扶住脸色苍白的凤清欢，眉心紧锁：“为什么不告诉爹爹，当初……欺负你的人就是冥王？”
倘若早知是这样，就算是违抗圣命他也不会打这场仗，千万将士也不会因此枉生。
凤清欢抿紧唇：“女儿不是有意要隐瞒爹爹……”
“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
凤五突然话峰一转，斩钉截铁。
这一刻，凤清欢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她抬眸正色凝对上凤五锐利的目光：“爹爹，孩子是无辜的……”
“欢儿，爹爹并非嫌弃这个孩子，而是……这个孩子会害死你。爹不希望你步上你娘的后尘……”
凤五的声音有些激动，单手轻覆上女儿的手背，饱含深情的眼神里，似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凤清欢从爹爹的话中，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
什么是步入娘亲的后尘？
凤清欢知道，娘亲白灵是分娩时难产而死。
“爹爹，我知道娘亲是为了生我而死，但是并非每个女人都会在分娩而死，娘亲她只是个意外……”
凤五摇头，眼神笃定而坚决：“欢儿，这不是意外！”
凤清欢轻声宽慰：“爹爹若是不希望清欢生子，当初为何还要为我定下婚约，若是嫁了人，必定是要为夫家传承香火，生儿育女……”
凤五：“爹为你定亲，只是希望你能后半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后宫三千，多的是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不缺你一个。”
显然，凤五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计划周全。
似是看出凤清欢水眸深处的倔强，凤五眸光一紧：“如果爹爹没猜错，你心口的位置应该早就生出了血莲……”
此话一出，凤清欢确实大吃一惊：“爹爹怎么会知道？”
凤五凝着她的眸，无比认真的口吻：“因为当初你娘怀你的时候，心口也生出了同样的血莲，娇艳无比，但……直至她分娩的那日我才知道，这是鬼灵族独有的印记。莲开新生，却也是以命换命。倘若早知道你娘会因为传宗接代送了性命，说什么爹也不会让她为我生儿育女。”
凤五握着女儿的手掌微颤，苍劲深邃的豹瞳里映衬着晶莹。
粗犷豪迈的七尺汉子，在提起此生至爱时，依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凤清欢的水眸睁得更大：“鬼灵族？”
当初夜北冥从东临国藏书阁里偷出的两本古籍里，其中《上古神传》中记载“上神预言：日月耀明，魂灭昌盛，一统傲天。”
魂灭二字，是鬼灵族老祖宗的名号，所以大家都认定，古籍中上神预言是暗示，将来一统傲天大陆的人必是鬼灵族。
为此预言，数万年来鬼灵族人惨遭灭族杀戮，所甚无几。
凤五深知女儿聪慧无双，她定然是听闻过鬼灵族之事。
“这些年来爹爹命你深居浅出，正是不希望外人看见你的聪慧，察觉到你的身份。”
这一刻，凤清欢才明白，原来爹爹一直在保护她。
倘若被人得知她鬼灵族的身份，必然凶多吉少。
凤清欢的眼睛湿润，沉思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抬头——
“爹，娘为了生下我，不惜以命换命，因为她知道，生命需要延续。如今清欢心意已决，倘若真要以命换命，那这个孩子就是我生命的延续，往后余生，就让他承欢爹爹膝下，代替欢儿陪伴您。”
杀了夜北冥，凤清欢并没有想像中的痛快。
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而腹中的孩子是夜北冥留下的最后一根血脉，凤清欢想留下他。
凤五似是看穿了女儿的心思，眸光幽暗：“欢儿……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凤清欢撇开小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爹爹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
既是了断，就让一切记忆尘封，都忘了吧！
东临国，京都。
凤清欢父女的马车才入城门，收到消息的凤九已经早早等候在此。
“将军，大小姐……”
凤九从马背一跃而下，神色惊喜中透着复杂。
凤清欢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只闻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皇上有旨，传凤将军回京后即刻入宫面圣。”
凤清欢秀眉微蹙：“我爹还有伤在身……”
“欢儿，爹的身子还受得住。凤九，你先送大小姐回府，再入宫来接老夫。”
凤五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紧接着，便拄着木杖下了马车。
凤九眼神也透着担忧，最终还是恭敬抱拳：“是，将军！”
凤清欢还想说什么，凤九却向她投来神色示意：“大小姐还是听将军的话，先回府吧。”
看着凤五乘上宫中备的轿辇，渐行渐远，凤清欢也只好乘着马车先行回府。
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凤九骑着马紧随着马车窗畔。
“大小姐，凤九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凤九哥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凤九得知大将军在北冥皇宫的消息，火急燎燎赶过去，却不想半道收到将军密令，说你们已经离开了北冥，与我在京都会合。可是……属下沿途听闻冥王驾崩、三皇子谋反占位，不知这般动荡的局势下，大小姐和将军是如何离开北冥国的？”
再听到与北冥国相关的消息，凤清欢的情绪莫名低沉了几分。
她轻声应：“当日我醒来时已经出了京城，听爹爹说……是月枫厨神安排好了车马，想法设法送我们出的城。”
当日凤五告知她，是月枫提前安顿的一切时，凤清欢也颇为意外。
不过她心里清楚，月枫现在帮了他们，这笔人情他日后是定会来讨要的。
“都怪凤九无能，离开这么久也未能寻到大将军的下落，反倒没能遵照大将军的命令照顾好大小姐，想必凤九离开的日子，大小姐也吃了不少苦头。”
凤九的嗓音压得更是低沉，不难感受到情绪里的愧疚。
凤清欢撩起窗帘，冲他浅浅一笑：“凤九哥，我和爹爹不是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对视上她波光潋滟的水眸，凤九微怔过后，唇角亦勾扬。
“从今往后，凤九定会守护好大将军和大小姐。”
凤清欢很少看见凤九这样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拂面，温暖人心。
马车正入了巷口，前面不远便是将军府。
丫鬟青玉远远就激动的朝着马车的方向招手迎来。
“大小姐……”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凤清欢从马车上下来。
青玉一把紧紧搂住她，又是哭又是笑。
凤清欢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傻丫头，你这又哭又笑，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当然是高兴！”
青玉嘟嘴笑着抹了把眼泪，难为情的模样甚是可爱。
看着她们主仆抱成一团，一旁的凤九也不由眸光柔软，唇畔微微扬起。
“青玉，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让她一个小小婢女帮着看店又守家，委屈自然是少不了的，凤清欢心里都明白。
青玉噙着泪，唇角勾扬，重重点下头：“为大小姐赴汤蹈火，奴婢在所不惜。”
受的所有委屈，在大小姐温柔的目光里，全都烟消云散。
“我们先进屋说话吧。”
青玉杏眸倏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奴婢差点忘了告诉大小姐，太子殿下来了，现在正在二夫人他们那屋坐呢。”
凤清欢水眸闪过一丝疑惑，她与爹爹前脚进京，皇上的圣旨立马就传了爹爹入宫，太子殿下也来了府上，这一切应该不仅仅只是巧合。
她心里正想着，青玉几乎是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听说……太子殿下进府是来提亲的，二夫人眉开眼笑，想必定然是二小姐要嫁进宫里了。”
青玉的话里透着忿然，她为大小姐打抱不平。
分明与太子殿下立有婚约的是大小姐，当初采得蓝莲花救太子的也是大小姐，可偏偏所有的好事儿却都让二小姐给占了，太子殿下和二小姐的热络劲儿，看得她一个小小婢女也忍不住生气。
凤清欢唇角微勾，如若真是这样，她内心反倒松了口气。
却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衣袂划破门廊。
南宫澈一身白色锦袍，玉树临风，翩然而至，拦下了他们的去路。
“清欢，本王等你许久了！”
男人深邃的眸光，仿似穿越幽幽千年，一眼望不到底。
凤清欢微微福身：“清欢刚回京，不知太子殿下等在府里，是有何事？”
“在本王离开北冥国之前，你曾亲口应允，待回京之后便会履行婚约，今日我父皇传凤将军入宫，正是为了商讨你我二人的婚事。”
这话，凤清欢确实亲口允诺过他。
一旁的青玉更是喜上眉梢，她原本还以为太子殿下入府是为了迎娶二小姐，没想到太子殿下要娶的人竟是大小姐。
这也算没有辜负大小姐为救他摘采蓝莲花，差点送了性命。
凤清欢秀眉微蹙：“太子殿下当真要娶我？哪怕……我肚子里怀了别人的骨肉？”
南宫澈一咬牙：“如若你当真要生下这个孩子，本王也愿意将他视为己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身后，凤菲菲惊诧而尖锐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宁可戴绿帽，被天下人耻笑，也要娶大姐而不愿意娶我吗？”
当初，太子殿下赠她龙鳞玉时，可不是这样待她的。
“清欢，你休要听她胡说。本王是真心要娶你。”
凤清欢瞥了眼南宫澈身后的凤菲菲，淡淡道：“但二妹说得对！太子殿下若是娶了我，定会受天下人耻笑，所以……这门婚事还请太子殿下三思！”
她确实承诺过回京都后就履行婚约，但若是南宫澈愿意悔婚，她自是求知不得！
南宫澈皱紧眉心：“本王的婚事，用不着外人指指点点。欢儿对聘礼有何要求，只管提出来便是，本王定会仔细操办，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远道而来，长途跋涉，我有些倦累了，现在只想休息，一切由太子殿下作主就好。”
凤清欢确实有些累了，心里空荡荡的，只想躺下来静静。
“好！那本王让人拟好了聘礼清单，明日再登门拜访令尊大人。”
南宫澈深邃的瞳仁凝盯着女人渐行渐远的倩影，直至看不见了，这才掉头离去。
药香阁，凤清欢正要进院门，凤菲菲一个箭步拦下了她的去路。
“大姐，求求你把太子殿下让给我好不好？你都已经大了肚子，若是再嫁给太子殿下，定然会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可是太子，不能失了颜面……”
凤菲菲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这副委屈求全的模样，倒是又回到了推凤清欢坠崖之前的姿态，就像是个乖巧可人的邻家小妹。
凤清欢冷笑一声：“二妹在我面前用不着伪装，更何况刚才你也看见了，这门婚事并非由我说了算，若是你能说服太子殿下取消这门婚事，我倒要感谢你。”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对以前的事事非非早就介怀了，也根本无心再与凤菲菲计较。
凤菲菲愣了愣，突然喜上眉梢。
“也就是说，大姐根本不想嫁给太子，对吗？”
凤清欢冷瞥她一眼：“我累了，你别再跟来。”
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凤菲菲的话，但却算是默认了。
愣站在原地的凤菲菲，杏眸迸射出光彩，如果大姐真的无心嫁给太子殿下，那她就还有希望。
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她是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