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战攻下和州,江北大局,再无任何变化的可能。
剩下的无非是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首先就是横江以北的秃坚,还有两万多溃兵,务必要全数消灭,不能放他们逃回江南,这个任务交给了徐达负责。
再有就是鸡鸣山的元军,朱元璋派遣了费聚和耿再成,随后是陵阳关,老朱把吴家兄弟派过去。
几道命令下达之后,朱元璋没有亲力亲为,而是坐在了历阳县衙。
和州府的治所设在了历阳,故此这座城市又可以成为和阳。
原来的知府衙门被火烧了,朱元璋只能暂时到县衙居住,不过这也是个临时的住所,因为朱元璋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南方。
“重八,要渡江了?”
马氏的声音在朱元璋的耳边响起,老朱急忙转身,见夫人挺着大肚子,既是心疼,又是感激。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啊!”
马氏轻笑了一声,“夫妻一心,到了这时候,你能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老朱低下了头。
旋即,他又握紧了拳头,目光之中,闪烁神采。
“妹子,这十万元军,咱真没放在心上,无非是能不能一口吞掉罢了。元廷已经完蛋了,从罢免脱脱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咱琢磨了许久,接下来怕是要红巾群雄自己跟自己斗了。”
马氏没有说话,只是扶着腰,默默听着。
她很清楚,丈夫需要的只是个倾听的对象罢了。原本张希孟在,两个人还能商讨一下,现在张希孟已经提前渡江,她理应过来,哪怕只是听听,也是好的。
一个人的压力太大,是需要发泄的。
“咱要是不能渡江,或者渡江晚了,只能守着淮西之地,咱就是个不起眼的诸侯,早晚会被人灭掉。可一旦渡过长江,占据集庆,最差也是半壁江山。这点咱还是有把握的,渡江成龙,不渡江就是一条虫!”
马氏微微颔首,她思索了一阵儿,才缓缓道:“张先生已经渡过长江,还打了好几个胜仗,元鞑子不过如此,你不用担心。”
朱元璋摇头苦笑,“妹子,你以为咱是担心鞑子?我早就说了,这十万元兵不过是一盘菜罢了。真正让咱在意的是到了江南之后,要推行什么样的策略,才能站稳脚跟,赢得人心!”
马氏一笑,“这就不是我一个妇人能说的了,不过咱们在淮西的这些方针,行不通了?”
朱元璋沉吟道:“也难说行不行得通,咱问过了好些人,江南人口稠密,商贾云集。如果还是像淮西这样,授予口粮田,只怕就没有多少流转田了。还有,江南的财富大半都落在豪商巨贾手里,要如何处理跟他们的关系,一旦弄得不好,钱收不上来,咱们这么大的一摊子,可养不活啊!”
“还有,这十万元军,至少会抓几万俘虏,渡江之后,也会有不少俘虏。咱眼下就有五七万人,兵马突破十万,就在眼前……十万大军啊!”朱元璋都苦笑出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还有这么多的心思,要怎么才能管好?不光要管好,还要想办法,扩大基业,要有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人,更多的百姓……说实话,三年多前,咱还是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人走家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却要操心这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乱七八糟,这可比一场大战难多了。”
朱元璋插着手,无奈苦笑,“说实话,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马氏一笑,“一人智短,就凭你自己,想破了头,也不会有头绪的……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多用人才,让人帮着你,这才是王道。”
朱元璋苦笑:“咱如何不知道?可若是人人都像张先生一般,咱也就不用发愁了,可是人心隔肚皮,咱怎么放心啊?”
马氏绷着脸,想了想道:“你不放心就能不用人?担心乱七八糟的,就能不渡江?我琢磨着,你还是要迎难而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多跟张先生商议,他总有办法。就算他没有,他也知道谁有主意。”
马氏说到这里,竟然又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啊,就是跟张先生分开久了,没了主心骨,乱了方寸了。”
朱元璋怔了怔,也只能无奈苦笑,自从至正十二年开始,他和张希孟虽然有过短暂分开,但基本上还都凑在一起。
就说句过分的,他跟张希孟聊得话,远比和夫人说的话要多太多……毕竟忙活了一天回来,除了睡觉,也没有太多的精力。
可是一旦爬起来,就有数不清的仕途经济,聊不完的军政国策。
自从元军袭击和州,他率领兵马来援开始,就跟张希孟分开,两个人期间只是通了几封信。
偏偏又是个紧关节要的时刻,没有人再身边好好聊聊,是真的不安心啊!
朱元璋颔首,随后又急忙道:“妹子,这话也就咱俩说说,你可别让人知道,万一传到了张先生的耳朵里,咱多没面子。你上次借着酒劲儿,可是说了不少事情。”
马氏忍不住发笑,没想到丈夫还怕这个……“我知道了,上一次说到底,还不是一时动了气。你现在步步高升,渡江之后,就算是称王称帝,也是情理之中。你想不想的,我也不能拦着,你只要真心对我好,对我的孩儿好,就算你有良心了。”
老朱惊得手足无措,连连摇头,“妹子,你可别多想,咱没有那个意思,真没有啊!”
马氏轻笑,“我知道你没有!行了,我也乏了,你忙吧!”
马氏扶着桌子,一下子竟然没有站起来,朱元璋连忙伸手,扶住了夫人。
“你可小心着,这孩子,也太会折腾人了。”
马氏淡然一笑,“这就是了,孩子总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当爹的不经十月怀胎,哪能明白!我可告诉你,无论如何,这孩子你可给我好好宠着,知道了吗?”
老朱连忙点头,“你就放心吧,咱也快三十了,放在普通人家,都算是老来得子,不宠他宠谁啊?等他会说了,就让张先生教导他,再大点,咱就教他处理政务,给他安排最好的老师,顺顺当当,让他继承咱的家业……”
老朱护送着夫人去休息,等他一转头,徐达就来了。谷
“上位,横江边的元军,除了少数跳江逃走,已经悉数被俘,总数有一万九千多人。至于秃坚,他自刎了。”
“自刎?也罢,算是忠臣,就给他一副棺材吧!”
“不,他,他没死!”
“没死?”朱元璋惊到了,“割破喉咙,还能活着?”
“他,他没舍得割破,就是划破了一层皮,流了一些血,就自己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朱元璋听到这话,错愕片刻,忍不住大笑:“好,真是好!既然死不了,咱就给他条活路,送去跟龚伯遂他们关在一起,让他好好改过自新。”
徐达答应,要下去安排,老朱又道:“记着,给他找个好大夫,把脖子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万一化脓了就不好了,想死没死成,没想死反而送了命,那就不好了。”
“知道了!”
徐达痛快答应。
他刚下去,就又传来了消息,是陵阳关那边的。
“上位,陵阳关的元军向庐州方向去了,看样子是打算投靠左君弼!”
老朱一怔,左君弼!
他知道张希孟收服了巢湖水师,而左君弼霸占庐州,一直在跟巢湖水师作对,按理说应该剿灭左君弼才是。
更何况他又收了这一支元军,更是取死有道。
但是偏偏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渡江,没法分兵去庐州。
老朱思索再三,终于道:“且让左君弼过几天安稳的日子,等咱抽出空来,再对付他!”
陵阳关的元军跑了,那鸡笼山的可不能放过,要是这条鱼也没了,朱元璋能后悔死。
此时驻守鸡笼山的,正是民兵元帅陈野先。
说来凑巧,他也是濠州人。
只能说老天爷偏爱这块地方,都成了猛人的摇篮了。
和朱元璋不同,陈野先走上了替元廷做事,剿杀红巾军的道路。
对于这样的人,老朱是恨不得一刀杀了。
但是他也明白,陈野先手下还那么多人,杀了他,下面的人肯定人心大乱,还能不能妥善处理,就不好说了。
“派人去告诉陈野先,只要他投降,咱赏他一条活路!”
朱元璋让人去送信,结果去了小半天的时间,愣是没有回信,是降是战,一个屁没有!
此刻老朱和徐达也赶到了鸡笼山下。
“上位,陈野先还心存侥幸,应该狠狠打!”徐达摩拳擦掌,就要请令,不过朱元璋还是拦住了他。
这种事情交给胡大海更好。
果不其然,得令之后的胡大海大喜过望,他立刻亲自领兵,猛攻偏寨,一个时辰之后,偏寨到手。
又过了半个时辰,陈野先的人举着一面法国国旗,他和部下高举双手,行者法式军礼,垂头丧气,从山上下来,投降了朱元璋。
“你替元鞑子做事的时候,不会想到会有今天吧?”
陈野先满脸苦涩,“罪人有眼无珠,不识明主,还请高抬贵手,给罪人一次活命的机会!”
朱元璋冷笑,“咱说了不会杀你,又怎么会食言而肥!可是要让咱说,你不是眼瞎,是没有心!”
陈野先被吓得满头冒汗,瘫在地上,竟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
老朱懒得看他,“带走!”
有人将陈野先带走,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离着老远就大声喊道:“上位,上位!大喜事!”
朱元璋猛地回头,一个送信的士兵从马背上跳下来,抢步单膝跪倒,仰着脸道:“上位,张先生派人送信,恭请上位渡江!”
“什么?请咱渡江?”
“没错,水师伏击鞑子的长江水师,火烧战船上百艘,江面大胜,足以让我军顺利渡江!”
“好!”朱元璋忍不住大吼出来,仰天大笑,“传令,立刻准备渡江……咱要立刻见到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