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句话以后,关叙没有再给阮麟多一个眼神,仿佛今天就不是来见家长的。
章龙转头一看自己老板隐隐有发怒前兆的味道,也不敢多留了,几步走回他身后。
而且现在这架势……他想了想又问:“关总,那这玉器……”
毕竟看目前的情况,怎么都算不上和谐体面。
关叙没回头,甚至没停下脚步,眉头也没皱,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又恰好能让阮麟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用管了。”
阮麟心下勉强松了一口气,以为是关叙好歹顾及了一些两人之间的颜面,正要抹一抹汗时,就听见关叙继续说道:“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回去摆哪里都显得碍眼。”
“不值钱”“碍眼”……
阮麟听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只是已经再也没有人理会他,关叙已经扶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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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还在原地候着,章龙也进了副驾驶座。
阮秋棠刚刚喝了一整杯度数极高的白酒,不过还算能看得清路,甚至还嗔怪地抬头望了关叙一眼:“你抱我这么紧干嘛?”
她还往后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我爸还在?”
关叙声音里透出点无可奈何:“不在。”
“那就不用演了啊。”阮秋棠喃喃道。
关叙没跟喝了酒的人一般见识,替她拉开车门:“回头我让章龙把所有合约都还给你,你想继续合作的就留下,不想的就扔给他处理。或者你要是不想管这些,我会给你重新找一个专门的专业经纪人,会安排好后续。”
阮秋棠像是没听仔细,或者只是单纯地想逗他,手扶着车门没进去,抬头问他:“那你要不要也试着管一管我的演出合约?”
关叙抿着唇与她对视,没说话,阮秋棠自己就先笑了笑:“逗你玩的。”
她顺着关叙的动作坐进车里,眼睛弯下来,露出星辰一样的笑靥:“刚刚还是谢谢你。”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也好配合你。”对比起刚猛地灌下一大杯酒时的不适,阮秋棠现在还处于勉强恢复后还算清醒的状态。
“我一开始也没想这么坚决,觉得这毕竟是你跟你父亲之间的事,我是不是不该插手。”关叙也没瞒着她,说道,“所以一开始的确没告诉你。”
不过看到阮麟之后关叙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因此只给了章龙一个眼神,对方就立刻明白过来了。
“以后想做什么就做吧,”关叙看着她,关上了车门,轻声道,“没有谁再会用自由威胁你了。”
天幕已经降了下来,但今日午后天气晴好,因此夜空便显得高而空旷,几颗星星也点缀其间。
他的这句话声音很低,更比平日里要轻上许多,也像吹过脸颊的几缕晚风。
就好像他一直都知道,阮秋棠本来就是因为想要挣脱父亲的桎梏而选择跟自己结婚,而现在没有这一层枷锁了,她如果真的性子一转说要离婚,自己大抵也是没多少正当理由阻止的。
可是……
关叙想,就算真的再重来一次,看见今天阮秋棠的神色,自己应该也还是会选择帮她,选择为这样的一个人夺回自由。
不管这后续的发展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阮秋棠头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关叙的话。
总之她似乎没什么反应,还问他:“关叙,我们的婚礼是下个月初吗?”
“嗯。”
“真好啊,”她望向窗外,“我本来还以为得再在仪式上被我爸恶心一次,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挺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好”。
然而阮秋棠的表情还是称不上快乐,大概是从今天出门开始,只要跟她父亲有关,她似乎就总是不开心。
“关叙。”等车开了一会儿,两人都沉默着,阮秋棠忽然又开口。
关叙看过来,才发现阮秋棠的脸色已经泛了一点粉,听见她说:“你晚上没别的事了吧?”
关叙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答道:“回家先吃晚饭,然后暂时没有其他安排。”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阮秋棠凑过来一点,眼睛亮晶晶的,比平日里都要湿润闪烁,“我们去续摊怎么样?”
“续摊?”关叙微微皱着眉,重复道。
坐在副驾驶的章龙听见了,立刻给自己的老板解释:“关总,续摊就是一种叫法,通常指的是一场聚会后不分别,再找一个地方happy的意思。”
“比如我去跟老同学聚完餐,大家还有话聊,就会一起约个酒吧或者夜宵店坐一坐,就叫续摊。”他甚至还给关叙来了个造句举例。
关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看向阮秋棠:“续什么摊?不是还没吃饭吗?”
阮秋棠看着她,神神秘秘地摇了摇手指:“哪里,我刚才都……都替你喝酒了。”
“趁你现在没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再喝两杯?”
她顿了顿,还顺便大手一挥:“有个酒馆的老板是林彤的朋友,我请你。”
关叙:“……”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面前的人,叫了一声:“阮秋棠。”
“哎。”对方应了,没之前对上阮麟的尖锐,声音听上去也带了一点醺醺然的软,“你不是都叫我阮阮嘛,怎么突然又要叫全名了啊?”
心里某种猜想慢慢浮起来——估计是那杯高度数的陈酿起了效果。
关叙又不动声色地说:“我之前这么叫你,你不是也不太满意么。”
“这个,这个,”阮秋棠表示大气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能对你要求太多,反正我都听习惯了,你叫着顺口就行。”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出食指,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
关叙看得有趣,等阮秋棠第三次把手指放到他眼前时,便蓦地用手掌包住了。
“咦。”阮秋棠手指被抓住,发出一声有点疑惑的嘟哝。
然后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把手指扯出来。
扯了一下,扯了两下。
没扯动。
她嘶了一声皱着眉,用一种很困惑的语气,还带着一点焦急地叫他:“关叙,关叙。”
关叙的掌心温度偏低,但很干燥,轻声说:“怎么了?”
“我的手指,”她说得有点急,“怎么扯不出来了呀?”
关叙面上不显,然而眸光里已经有了一些笑意,还顺着她的话说:“那怎么办?”
他其实没用什么力,只是虚虚地裹住她,但阮秋棠力气比他更小,因此没法一下子拔出来。
“我不知道,你快想想办法啊。”阮秋棠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还很倔强地说,“我这双手是买了保险的!”
“嗯,”关叙连脸上的笑意都显露了出来,还配合地点了点头,“那是得想想办法。”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阮秋棠声音也变得糯糯的,又急又想动,可偏偏意识不大清明,因此反而把手指往关叙的掌心深处不停地钻,根本就不是在往外拔。
她的幅度其实不大,可偏偏就是这样细小的动作,就更像是在刮挠关叙的掌心,痒痒的。
他其实根本没动,但阮秋棠就是挣不开。
阮秋棠越发现自己的食指被捉住了就越急,到最后声音听上去都快带上一点哭腔了:“我的手拔不出来了!”
她一双眸子水汪汪地看过来:“你快想办法!我、我今天才把演出合约拿回来,好不容易以后能想弹什么弹什么了,总不能、总不能……”
前排的司机正在一丝不苟地开车,听到了声响都得当做没听见,而章龙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扭头,想往后排看一眼。
只可惜脸还没扭到一半,就听到自家老板阴恻恻的声音——
“章龙。”
“转过头去。”
他当即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说了声“是”以后转过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
但装是能装,可他还是能听到后排的一些动静。
在后排,关叙看见阮秋棠撒娇似的泫然欲泣,原本想要逗逗她的心思骤然化成了一汪水,先是警告自己的秘书不准回头后,才轻轻放开了包裹住对方食指的手掌。
阮秋棠的手指瞬间获得自由,眼睛亮了一下,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关叙:“好了!”
只是没想到,她的食指刚能动,就又开始伸到关叙眼前晃来晃去:“你看,好了!”
“我又能弹琴了!”阮秋棠笑眯眯的,看着他说。
关叙看着对方一刻不停放到自己眼前的手指,有些无奈,但更有些说不明的情绪。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趁人之危,可是阮秋棠非要靠着自己,非要同他说话,还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把食指放到自己眼前晃。
偏偏阮秋棠还要继续黏着他。
她又说着:“我刚刚还以为以后都弹不了琴了,现在好了,我爸那边的合约已经拿过来了,我的手又没事……”
她仰头,用一种几乎能称得上虔诚的姿势看他,红润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你看,我现在多自由。”
关叙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一层被酒精蒙住的朦胧,但更多的、无法被忽视的,是仿若劫后余生的欣喜,是对未来的期盼。
他再一次觉得今天对上阮麟时,自己选择插手的决定没有错。
阮秋棠还看着他,她身上其实闻不到多少酒气,还有一点下午出门时,在庭院上染上的青草的清香。
算是冲动,关叙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忽然伸手,将一直期期看着他的人揽入怀中。
阮秋棠还有点懵,被抱住的时候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扯了扯关叙的西装。
她听见关叙低声开了口。
“是啊,”他说,声音里带了些诱哄,但更多的是喟叹,“好了好了,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弹什么就去弹。”
“阮阮。”
“你本来就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