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今日之宴,可还满意?”亭台之内,苏濬卿举起酒樽,笑问道。
“方吃了败仗,就置宴饮乐,若被大帅知晓,定然不喜。”赵籍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道:“仅此一回,下次万勿这般。”
“确实就这一回了。”苏濬卿笑了笑。
一名军汉端着羊肉到赵籍面前,趁其不备,直接从盘子底下抽出尖刀,一刀捅入其心窝,用力搅了搅。
赵籍正在饮宴,身上并未着甲,痛得软倒在地,惨呼不已。
军汉上前一步,用尖刀一刀刀将其头颅割了下来。。
赵籍亲兵此时在隔壁饮宴,酒酣耳热之时,突然窜出来数十甲士,先射了一波箭,然后挥刀便砍,动作凶狠快捷,看样子竟是杀人如麻的武夫,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白费。
城中毬场之上,乱箭齐发。
一波波又一波的箭矢从各处射来,仿佛永无尽头。毬场内的五百汴人猝不及防,尽皆倒在血泊中惨呼哀嚎。这里无遮无挡,身上又未着甲,除了死没有第二个结局。
毬场,自丧乱以来,就一直是藩帅大将们的杀人“圣地”,不知道多少骄兵悍将饮恨于此,今日也不例外。
解宾带着一千州兵老卒,踏着血泊进入毬场。
军士们仔细搜捡着每一具尸体,看到有伤重未死的,便上去补一刀。有人哭着求饶,但没用,头颅全部被割了下来,清点数量。
两千新兵据守四门,五百骑兵在城内巡视,所有人都被赶回了家中,擅自出门者,杀无赦。
城内仅有的数百户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流言四起,惊慌失措。
“快,快遣使出城联系夏人。”苏濬卿匆匆赶来了毬场,强忍着不适,朝解宾建议道。
“苏判官欲置张帅于何地?”解宾提着血淋淋的长刀,怒问道。
张全义还在南城面见朱友恭,若夏军抵达城下,你是开城呢还是不开城呢?
开城,人家进来了,你让张全义怎么办?属下叛乱,成了光杆司令了,再回洛阳?回得去吗?而孤身一人的张全义,又有什么价值?别说他会种田,会种田的多着呢,人家未必看得上。
不开城,夏军以为你们逗他玩呢,届时可就玩砸了,两头不讨好。
所以,封锁消息,拖着等张全义回来才是上策。但也拖不了多久,因为夏军给的最后通牒是明天早上,高仁厚所领大军已至附近,一天时间够干什么?
这头两人在焦急等待,那头邵树德已经北上济源。
巍峨的群山,苍茫的原野,蜿蜒流淌的河流,是这片土地的主旋律。
宋乐也一同抵达济源。
“今岁并的这两州,看样子有点残破啊。”空荡荡的村庄之内,满是断壁残垣,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邵树德几以为回到了多年前收复兰州那会。
“大帅,下僚建议不要强制百姓养马。”宋乐很快进入了河阳节度使的角色,低声建议道。
“可是百姓太苦了?”邵树德若有所悟。
“然也。”宋乐正色道:“但凡有选择,百姓绝不好养马。宁可养牛、羊、猪,都不愿养马。”
养马收益太低了,一点都不经济,便是在草原上,牧人也更愿意放牧牛羊。其实从迁过来的蕃人所有的牲畜就能看得出来,马很少,牛很多,羊最多。
“大帅已有永清、银川、删丹、西使等诸多马场,近又增设黑水、东使两大牧场,战马、驮马、乘马充足,何必让河阳百姓继续养马呢?只需规划好迁移路线,沿途准备干草、粮豆,从这些牧场运马过来并不难。”宋乐建议道:“河阳新得,百姓一无所有,还请大帅稍稍让他们宽松一些。”
国朝曾经在河陇及关中西部设东西南北四使,监督养马。西使城在会、渭交界处,南使城在凤翔一带,北使城在凉州,东使城则在泾原镇——这里面除了北使城,全在后世北宋境内。
四使城采用散养的模式,即牧场有大片的山川河流、草场农田。有牧草的时候吃草,没牧草的冬天干草、粮食混着吃,比如凉州就专门划拨了1900顷农田种苜蓿和麦子,给马儿准备过冬食物。
在内地的牧场采用的方式是一样的,可能喂粮食的比例会更高一些,毕竟土地资源宝贵,牧场占有的面积又太大,不如减少牧草供给,增加粮食供应的比例。
国朝在河南的牧场,就大量种植粟麦杂粮喂马,河东、河北、淮南、江南、山南、福建等地的牧场也是这般操作。
说没有养马地,那其实是个伪命题。如果按照蒙古人的玩法,整个北方都可以做牧场,而且还是优质牧场,比西域很多种不了粮食只能长草的牧场强多了。
但时间长了,即便是官营牧场,也会败坏。比如虢州的一个牧场就养猪了,朝廷也默许,以至于当地官员上报猪太多,都野化了,成了一害。
福建、襄阳、淮南的牧场就裁撤了,因为地方官员和大族反对,占用了宝贵的耕地,但这些地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多半被人分了。
河南的牧场还在,但养马数量大大下降,牧监们纷纷下令养羊牟利。如果朝廷要查,要么贿赂,要么发“马瘟”,比如夏州的某牧场一次就“病死”18万匹马,都是常规操作了。
没人愿意养马,因为不挣钱。如果挣钱,那河南能养一百万匹。
“也罢,只能苦一苦京兆府百姓了。”邵树德叹道:“战马入京兆府后,沿途各县需供给牧草、粮豆。”
牧草多半是没多少的,那就只能供给粮食了,如同之前蕃人过境一样,说起来也是一项不小的负担。京兆府百姓要为自己的安全付费,而且是长期付费。
“另者,大帅还需为百姓提供一些牲畜。”宋乐又道:“蕃人穷困,牲畜未必有多少,若严格执行三圃制,需要的牲畜太多了。”
“要什么牲畜?”
“如今还有的挑么?”宋乐苦笑道:“什么都要,最好是大牲畜。”
“虢州牧(猪)场,昔年供给驻陕神策军,我遣人问问黄滔,还有多少留存,别全让人给宰了。”邵树德想了想,又道:“同州沙苑监,牛羊马驼不少,我让任遇吉全发过来。”
同、虢二州牧场里的牲畜,毫无疑问都是朝廷的。但朝廷老把财产放在邵大帅的地盘里,我真的很难忍住啊。
当然也不会白拿就是了,后面肯定会补给朝廷,眼下不过是借用罢了。
“还不够。”宋乐又道:“远远不够。”
邵树德瞪了他一眼,宋乐毫不相让,坚持道:“不如大帅在河阳再设个官营牧场,反正如今也没几个人,办个大马场都够了。”
“先等等,折嗣裕、杨悦在青唐镇压蕃人,或有缴获。”
“大帅,等不及了。”
“罢了,听你的。”邵树德无奈道:“我让灵夏商办此事。”
“大帅从谏如流,果有古仁人之风。”宋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介意拍下马屁。
“先生日夜操劳,我都看在眼里,好歹我还是分得清的。”邵树德笑道。
朝廷给他晋爵夏王后,他本来是打算将傅这个职务留给宋乐的。
傅,从三品,“掌傅相赞导,而匡其过失”,简单来说是亲王的老师,但实际更复杂,远超过老师的范畴。
不过宋乐既然出镇地方,这个职务自然不能给了,他打算先找个人过渡一下,等宋乐不当节度使了,就回王府任此职。
而这个过渡人选嘛,邵大帅不打算交给外人,他属意封彦卿。
老头七十多了,没几年好活,在河中也有人望,让他当夏王傅,可以更好地拉拢河中势力,让他们支持自己征战。
亲王府还有一些职务。
其中,从四品上的长史、从四品下的司马非常重要,“统领府僚,纪纲职务”,邵树德打算分别授予陈诚和赵光逢。
与傅相比,品阶没那么高,但实权在握。
谘议参军一人,正五品上,“訏谋左右”,调陇右节度使萧遘担任。至于陇帅给何人,邵树德属意时宰韦昭度,不过还得再操作一番,反正他本人是强烈愿意的。
友一人,从五品下,“陪侍规讽”,调朔方进奏院进奏官赵光胤担任。
掾、属各一人,皆正六品上,统判功仓户兵骑法士七曹参军事,由朔方幕府供军使强全胜、典藏司判官陈宜燊分任,这都是实权位置。
主簿,从六品上,掌王教,调绛州刺史裴禹昌担任,绛州刺史改为陇右节度副使萧蘧。
记室参军事二人,从六品上,掌表启书疏,由卢嗣业、杜光乂分任。
录事参军事,从六品上,掌钞目,由幕府营田司判官赵植担任,这也是实权位置。
文学二人,从六品上,“雠校典籍,侍从文章”,由邵树德孩儿的教师杜弘徽、赵观文分任。
东阁、西阁祭酒各一人,从七品上,掌“接对宾客”,由朔方幕府馆驿巡官赵光裔、听望司判官裴通分任,也是实权位置。
因为这就不仅仅是个接待室之类的机构,二人各管一摊子业务,比如赵光裔管驿站、接待,后者管对外联络、情报、策反之类。
这是亲王府的,其实官职远不止这么多,其他的职务,邵树德还在慢慢观察、物色人选。
至于管理军队的亲事府,典军、副典军之类的他还没想好,只能慢慢来了。
至于亲王国的职务,那是太宗想封建诸王的时候搞的,朝廷不可能给,邵树德打算自己慢慢来,与亲王府的职务杂糅一下。
总而言之一个原则,慢慢弱化朔方幕府的权力,用夏王府之令来直接或间接管理藩镇。
夏王府一开始只直管朔方镇。
不过朔方镇的范围会微调一下:罢渭北镇,鄜坊延丹四州并入朔方镇;置同华镇,领同、华二州,治华州,由任遇吉担任节度使,王卞还得给他找个职务;朔州明面上不划入朔方镇,但后面会慢慢架空刺史白义诚,他其实也没什么反抗意识了,面对李克用巨大的压力,还能依靠谁?
如此,夏王府暂直管关北十五州六十县,待机构慢慢完善,运转流畅之后,再逐步扩大管辖范围。
与朱全忠的战事告一段落了,但内部的整顿才刚刚开始。而这,也是支持下一阶段征战的必由之路,不得不做。
六月二十二日,高仁厚快马来报,天德军进抵孟州城外。
解宾、苏濬卿二人在犹豫半晌后,于午时开门,而张全义并未在城中。
邵树德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这大概是苏、解二人自作主张,想“拥”着张全义投降,但高仁厚进军速度很快,他俩没办法,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开门。
老张被坑了!
但邵树德无所谓,他现在已经渡过了人才最匮乏的阶段,不太缺种田人手了。
农学生不香吗?
张全义若来投,他欢迎,若不来,也没什么。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