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宗本在汝州总共也没待几天。
看望了女儿之后,又与已经九岁的孙子折从远聊了聊,得知小家伙很喜欢在清暑宫读书习武之后,非常满意。
折从远是第三代中最有希望的苗子。
自然,这是以折家的标准来看。八九岁的孩儿,长得就比别人大一号,学习军略、武艺时,上手非常快,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文采方面略差。但在折家这种边疆豪族看来,这根本就不是缺点。粗通文墨,能读写公文就行了,难不成还要会吟诗作赋?
不过折从远在王府经名师教导,他姑姑折芳霭又抓得很紧,小家伙已经能写一些粗浅的诗,快赶上姑夫邵树德的水平了。
折宗本虽然粗犷,但却有边疆豪族数百年来独特的生存哲学。就草原风俗来说,把家里出色的孩子送到大汗身边,本来就是寻常事,这对孩子的前途也有好处。只要真的有才能,立功的机会是不会少的。而这个年代,缺的往往就是机会。
临走之前,邵树德与折宗本长谈了一番。
“如今诸事草创,官职空缺甚多。南方暑热之地,外舅年岁大了,怕是待不惯。打完蕲州,便回洛阳任职吧。”邵树德说道。
折宗本心中一动。好小子,我磨蹭了好几天,终于给我安排了啊。
“也罢。五十大几的人了,有时候确实觉得力不从心。贤婿这边事多,我便过来帮帮忙。”折宗本一口答应了。
邵树德笑道:“藩镇为国,有些东西也要调整。都虞候司,在藩镇时代还能用用,一旦开国,就要改一改了。”
折宗本大概知道他要担任何职了。
“代宗永泰年间,始置枢密使一职,到宪宗元和初,日趋完善。”邵树德继续说道。
枢密使一职,确实是代宗创设的。
安史之乱时期,军国枢密多由宦官李辅国上奏,即“宰臣百司,不时奏事,皆因辅国上决”。代宗立,宦官鱼朝恩因神策军扈迎之功,权倾中外。代宗忌其权重,即设枢密使一职,以分朝恩之权,故于永泰二年拔擢内侍董秀为枢密使。
董秀担任枢密使长达十二年,最终以交通南衙宰相元载伏诛——枢密使与宰相勾结,死是一定的了。
代宗之后,德宗继位。德宗是有名的猜忌之君,历任枢密使一直十分恭顺,“未闻枢密使干政之事”。
但建中之乱改变了一切。神策军的兵权就此易位,从文官那里收走,到了太监手中。
宪宗年间,因为有了兵权,枢密院的机构不断扩充,官吏从以前的借调变为常置。而担任职务的官员的文化水平也不断提高,比如掌财政出纳的枢密院孔目官师全介、起草文书的乐辅政,他们都是宦官,但“皆通文翰”——穆宗时的枢密使杨承和不但辞藻华丽,还写得一手好字,所撰《梁守谦功德铭》,后人因爱其字而不忍废。
这个机构是越来越专业了。
到了现在,枢密使的职责在明面上有四:一、皇帝在皇城办公时,上传下达(皇帝在宫城时,由宫廷女官上传下达);二、草拟内状文书;三、陪侍皇帝左右,参与重要决策;四、总领各地监军使,处置监军所报各地事务。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在神策军握于手中后,于实际事务中,可以简略地概括为枢密使主兵、宰相主政,实际上是分了宰相的权力,即兵权。
神策军为何对太监们死心塌地?因为军费都是枢密使要来的,人事任免也是枢密使实际掌管。文官既无法干涉财权,又没有人事权,自然对军队的影响力很低了。
邵树德不打算把枢密院交给宦官集团,大唐宦官之跋扈殷鉴不远。
交给文官也不合适,不光本朝有白志贞的教训,明代七品县令都能在总兵面前盛气凌人,岂能不鉴?
但你总要用人。
从理智上来说,还是交给文官最合适,他们顶多把军队玩烂,造反的可能性较低。
但从感情上来说,邵树德却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反正自己也爽够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相信后人的智慧好了。枢密院,他打算交给勋贵们。
折宗本是外戚,其实也不太合适担任此职,但邵树德在观察许久后,信任老丈人,这又另当别论了。
“国朝有枢密院,我亦欲设之。”邵树德说道:“枢密院掌全国禁军调发征募、武官选授、军队训练校阅等兵事。从今往后,兵部只管仪仗、州兵、蕃兵、土团、武举等事。”
至于武学,枢密院、兵部都管不到,例由天子担任总办,授官也由天子亲自来。
折宗本对宋明时代的文武之争并不了解,此时的他也想不到后世武人的地位会低到那种程度,出将入相会越来越少,因此他也没多想,直接答应道:“贤婿是让我当枢密使?这個职位,确实不宜交给外人。放心吧,军中的兔崽子,我还压得住。今后好好操训他们,保管上阵时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
邵树德大笑,道:“也只有外舅能担此重任。”
折宗本亦笑,这个利益交换他很满意,甚至有些惊喜了。
本以为要回家闲居养老了,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女婿心胸宽广,做事有分寸,果然是成大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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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宗本走后,邵树德又找来了李杭。让他亲自去一趟河中,招抚叛乱的河中散兵。
五万河中衙兵他吃不下,两万五千那会,也不太想要这些习气深重的藩镇兵,怕污染了自己军队的风气。现在只剩一万五千了,可以分化拉拢,瓦解敌人的反抗。
“我将天下之兵分为甲乙丙丁四等。”邵树德说道:“梁军能战,也听话,可与夏军并列甲等。晋兵、燕兵能战,但习气较重,不甚理想,故列乙等。郓、兖兵战力不如晋兵,也不太听话,列丙等,淄青兵战力连郓、兖兵都不如,但较二镇兵听话一些,同列丙等。河北兵,战力比郓、兖强一些,不如梁、晋,但非常不听话,列丁等。江淮兵,战力不如河北、河南,但听话胜于河北,同列丁等。”
“其实,四等兵皆可用,但须有侧重。河中兵可列丙等偏上,王重荣时代也挺能打的,习气马马虎虎,全消灭了不太合适,也会令天下武夫怨恨。”邵树德继续说道:“你可任河中招抚使,即刻启程,配合卢都头招抚降人,以五千为限,多了不要,我怕坏了军中风气。”
“遵命。”李杭立刻应道。
夏兵的来源,历来非常复杂。河南人的数量即便不是最多,也与河陇、关北兵差不多。十几年来也吞并了不少降兵,比如鄜坊、丹延、泾原等,也令各镇送过精兵,比如当年山南西道的诸葛仲方就送过。
但也不是什么兵都要的。
李杭想起了当年泾师之乱时,夏王欲吞并降人,于是令泾镇降官、从事陈讷帮着挑选降兵。当时提了三个条件:非精壮者不要;技艺荒疏者不要;油滑畏战者不要。
事实上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精壮者一眼就能看出,技艺也能试出来,至于是不是油滑畏战,这个就只能靠熟悉这些军队的泾原镇官员来帮忙了,最后也只挑了三千人。
这次攻灭淄青镇,得降兵数万,也只挑了一万人至洛阳。挑剩下的,要么是战斗力不行,要么是习气深重,基本属于被放弃的。
这些被放弃的人单独成军,未来即便表现出色,能被选入禁军的也将十分有限,非常困难。相较于梁军降兵几乎全盘接收,差别对待是十分明显的,也反应了邵树德的个人喜恶。
你又不能打,还桀骜不驯,第一印象就这样了,未来想出头,要付出的努力实在太大了,李杭都对他们非常同情。
仿佛是看出李杭在想什么,邵树德又道:“我以前也饥不择食吞过降兵,但那时没得选,现在军队员额已经十分庞大了,不能再什么人都收。此事你好好办,费点心思。”
“遵命。”李杭躬身行礼道。
河中镇,目前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晋人参与了,没那么简单。但怎么说呢,慢慢来了,事情一步步处理,数万大军屯于河中,翻不了天。
李杭走后,邵树德便下到天德军中,抚慰军士,监督操练之事。偶尔与军官们一起踏雪打猎,增进感情。
三子、四子也参与了进来,慢慢熟悉军中事务。
邵树德不指望他们未来能有多出色,但至少不能是个废物。整天待在宫中是没什么前途的,少年郎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因此走到哪里都带着,言传身教,细心讲解,时不时还会考校一番,确保他们都懂了,或者至少有个基本的概念。
当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带着了。
他去广成汤泡温泉,享用朱全忠之妹朱氏、朱友文之妻王氏、朱友珪之妻张氏、朱全忠之妾石氏等妇人的时候,两个孩子乖乖回去背书,并抄写十遍,不得偷懒。
父子三人各有各的快乐,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