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亿又南下了。
准确地说,两个月前就来了,兵马也不多,五六万人罢了。
这点兵力,耶律氏自己就组织起来了,还很轻松,都不用其他五部动员。不过还是有很多其他部族的勇士跟着南下,一起发财。
汹涌的步骑狂潮席卷整个关外,晋军残留的定居点一個个被攻破。军民惊慌失措,要不战死,要不被掠走,只有少数幸运儿得以南逃。
整个两月时间,晋军没有展开任何报复行动。这让耶律亿看出了虚实,他们没兵了。
在李匡威时代,哪怕仅仅是边境摩擦,都有耀武扬威的幽州骑军北上,扫荡契丹、奚人部落报复。
李匡筹时代稍差一些。据说因为他哥在河东、大同丢了不少兵马——当然,李匡筹似乎丢得更惨,直接把整个幽州镇都丢了。
李克用时代似乎是幽州镇重新振作的时候,但随着中原战局的突然变化,他们又不行了。
真以为怕了你们关外诸戍啊?一个军镇,多则两千兵,少的只有几百人,十几万人马压过来,怎么着也打下了。所虑者,唯幽州援军耳。
不管总揽幽州战事的李存璋是怎么想的,事实上他没敢派出援军,光顾着撤走最后几个据点的军民了,已经说明了一切。
耶律亿高踞马背之上,一指巍峨耸立的临渝关,笑道:“有朝一日,我必破此关而入,南下幽州,乃至魏州。”
耶律滑哥在他身后,酸溜溜地说道:“阿保机,你打得下关城么?”
耶律亿还没说话,他的几个心腹先怒斥了。
大将耶律斜涅赤斥道:“滑哥,临渝关怎么打,夷离堇自有计较,你聒噪什么?”
耶律滑哥大怒,正要回骂,又有人说话了。
“好了,好了,滑哥你少说两句。”耶律欲稳出来打圆场道:“这两年夷离堇带我们得了很多好处,那么大的牧场,那么多人丁奴隶,不都抢回来了么?你没有建功,便少说两句,不然只会让人轻视。”
这话看似打圆场,实则拉偏架。滑哥听了更是恼火,但斜涅赤的侄子老古目光凶狠地盯着他,让他心中一颤,闭嘴了。
耶律老古虽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非常勇猛,对阿保机死心塌地,还是个暴脾气,滑哥真有点怕他。
耶律欲稳又是突吕不部的人,老奸巨猾,也不是好相与的。一般他给面子的时候,你再与他争,后面必被整,从无例外。
“其实——”刘仁恭突然说话了:“此时未必需要强攻临渝关。何必呢?中原战事甚烈,幽州精兵强将早晚抽调西进。如果李克用吃个大败仗,一战损失五万以上的兵马,那么临渝关的守军也要被抽走,咱们可不战而克,直下幽州。”
高思纶、高思继兄弟对视了一眼,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李克用杀了弟弟高思祥,他们固然对李克用恨之入骨。但听闻契丹人这般打幽州的主意,心里依然感到很别扭。
就在十几年前,李可举当节度使的时候,幽州还是鼎盛时期。那会奉朝廷之命,还在大同两败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将他们赶到了大漠去。
中和年间,李全忠率军南下攻打易定,趁势扩张,结果被王处存、王镕、李克用联兵杀得大败,那是幽州第一次失血。
光启年间,李匡威在云州惨败,又损失数万兵马,那是幽州第二次大失血。
大顺年间,李匡筹在新州、妫州接连惨败,幽州第三次大失血。
若非连续三任节度使不断送人头,幽州何至于此。
分别死在易州、云州、新州的那八九万精兵若还在,契丹人敢这么嚣张?
若非幽州底子好,随便拉点土团起来,整训个几年,就能造就一支能打的军队,怕是这会临渝关已经没了。但问题是,现在幽州还在缓慢失血。再这么下去,怕是真如刘仁恭所说那般,契丹人要不战而克临渝关了,这个寡廉鲜耻的狗贼!
高行珪、高行周兄弟二人手持银枪,默默跟在父亲后面。
高行珪稍大,已经二十余岁,高行周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兄弟二人家学渊源,俱有勇力,在北奔契丹的这一万多人中,也是出类拔萃之辈。
“刘将军,前阵子西南有消息传来,夏、晋大战,蔚州已被攻破,李克用是否已落入下风?”耶律亿面色和蔼地问道,一点没把耶律滑哥放在眼里。
“此时说晋人落入下风还为时尚早。”刘仁恭想了想后,说道:“蔚州残破,夏人不可能驻兵。待十月霜降之后,若云州未克,他们便要哪里来又回哪里去。届时晋人自可从容收复这几处地方。”
霜降之后,草原上便无法放牧补给,夏人吃什么?补给一断,不得不撤兵,现在吃下去多少,届时全部要吐出来。
反观晋人,紧邻云、蔚,随时可以出兵收复。
看夏人的行事风格就知道了,把人掠走,显然也没做长久逗留的打算。他们的补给基地在胜州,参、柔二州根本支撑不起大军消耗,撤退是必然的。
耶律亿显然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听后赞道:“刘将军果有真知灼见。云州像颗钉子一样矗立在草原上,若不能攻拔,夏人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刘仁恭闻言亦笑,又出了个主意:“眼下契丹牧场已直抵临渝关下,这边也没甚可掳掠的了。奚王去诸背叛可汗,实乃罪大恶极,不如征讨之。”
“夏人确实可恶,居然把手伸到了濡源。不知此番攻云州,濡源那边有没有出兵。”耶律亿问道。
“或许出兵了。”刘仁恭也不是很确定:“幽州地界,眼看着野无所掠,夷离堇不妨整备兵马,去濡源走一遭,或有收获。”
耶律亿有些迟疑。
之前与晋人野战失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夏人能与晋人打得有来有回,甚至占据上风,其战斗力应该也是不俗的。真打过去,有胜算吗?
那次失利由主帅耶律罨古只背锅了,不然伯父释鲁也没有重新出山的机会。如果自己打过去了,也大败而回,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刘仁恭方才有句话说对了。清理了幽州镇的山后诸戍,契丹就面临着一个问题,向哪里扩张?
方向有三个,第一是向北攻室韦、鞑靼。但他们太穷,大伙没太多兴趣。第二是东攻渤海国,他们比室韦、鞑靼富庶,但实力也更强。这些年契丹也与他们打过不少仗了,总体而言不难打,大伙还是有点兴趣的。
第三就是往西南方向打,收取那边的零散小部落,首当其冲的便是奚王去诸及新搬迁过来没两年的濡源拓跋氏了。
打不打呢?耶律亿举棋不定。
去诸的实力很弱,人丁稀少。拓跋部也没太多人,安顿一年多,估计也不富裕,穷光蛋一个,毕竟财富是需要时间积累的。
“不打了。”耶律亿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过——”他突然又道:“去诸招诱奚人,夏人去岁还劫掠了依附于我的两个小部落,这笔账也不能不算。斜涅赤、欲稳!”
“夷离堇!”耶律斜涅赤、耶律欲稳双双上前。
“你二人各率五千勇士,一人三马,去濡源、炭山那边转转。若有机会,便给夏人的一个下马威。他们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必须吃点教训。若无机会,自率军回返。”耶律亿说道。
“好嘞!”耶律斜涅赤大笑道:“夷离堇等着,定然给你个惊喜。”
“不得大意!”耶律亿严肃地说道:“濡源、炭山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万事小心为妙。”
“遵命。”耶律欲稳沉稳地说道。
“我等自回师,突袭一把渤海人,抢上一把。”耶律亿命令道。
“抢!抢!抢!”众人神色激动,纷纷高呼。
耶律亿哈哈大笑,勒马回转,向北而去。
刘仁恭微微有些遗憾。打渤海没甚意思,离中原是越来越远了,让人好生惆怅。
“二弟……”高思纶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高思继默然无语。
他俩身后还有一万多士卒,一半归刘仁恭,一半归高氏,大部分都是来自幽州的蕃汉兵马。
说实话,耶律亿对他们很不错,非常器重、信任,甚至到了离谱的程度,以至于契丹内部都有人不满,认为阿保机太过优待中原降人了,也太过信任他们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此,高思继也是很感激的,愿意为耶律亿拼杀。但如果有机会回幽州,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只可惜如今幽州还在李克用手里,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更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了。
“大兄,我想……”高思继趁人不注意,偷偷对高思纶说道。
“二弟所想之事,兄知矣。”高思纶低声说道:“你一贯比我有主意。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做,有事咱们一起担着,同进同退便是。”
“好!”听兄长这么说,高思继也不再犹豫了。
事态紧急,容不得半分耽搁,他唤来了心腹亲兵,低声耳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