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二年七月初一,龙武军副使王彦温又率五千军士抵达建安,屯于山下。
他是在刘鄂出发不久后北上的,又带了大量辎重车马。
临行之前,安东府尹杜光义提出了建议,既然都担心魏人,不如征发他们充当夫子、御手,随***输粮草。
邵嗣武、符存审商议之后,同意了。
杜光义的潜台词大家都听得出来与其担忧他们留在后方使坏,不如挑选精壮带走,严加看管。如果他们真要跑,那————跑了也就跑了,留不住终究是留不住……
抵达建安后,王彦温上山与刘鄂合计了一下接下来的行止。
老实说,俩人独处是有点尴尬的。毕竟当初淄州那档子烂事还没过去多久呢,即便两人已经当面说开了,都大度地表示往事已矣,而今都是新朝同僚,自当携手并进。但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了吗?未必。
「军士日食六个胡饼,三升面,一月便是九斗。咱们这八千军士,一月便是七千二百斛,半年则需四万余斛。」王彦温说道。
不是他数学好,其实他是照着纸上念,幕僚们早就给算好了。
一辆马车可载二十五到三十斛米面,四万多斛需要一千多辆车。车其实不是问题,让工匠制作就是了,问题出在挽马上面。安东府一穷二白,挽马非常短缺,到处都要用,不可能全给你拿来出征了,所以携带半年粮草是不可行的,只能先北上至渤海人的势力范围,找他们想办法了。
另外,马的食量是人的三倍,它们也要吃东西。一般而言,尽量割草来喂,但如果找不到草,就得用粮食喂养。
一辆偏厢车一匹挽马,一辆辎重车两匹挽马,这个消耗也不小。
所以,必须要找渤海人筹粮了,不然只能停下来,等待后续补给车队抵达,或者干脆打道回府。
「建安山城需要派人留守,作为一个仓城粮台。」刘鄂说道:「再留下一些魏人夫子,修缮城墙。虽说契丹大举西征了,但建安山城实在太重要,丢不起。」
王彦温点了点头,道:「军使明察秋毫,末将佩服。」
刘鄂扫了他一眼。
「你出发之时,符都头走了没?」刘鄂又问道。
「都头已在整备人马、器械。」王彦温答道「这几日应该就会出发了。
符存审那一路的兵力要雄厚些,约万人,将来要对上的也是契丹主力。
他们大体上沿着东海岸走,过石汪县之后,经橐驼湾,至乌骨江(爱河)与鸭绿江交汇处,接收渤海人输送而来的物资,然后再西进。
这是一条相当重要的交通运输线,在鸭绿江口那边,缘海东进可至新罗,西进可往辽阳,东北溯流而上可至渤海国都。考虑到辽东多山,鸭绿江就是最好的交通运输路线,在此接收物资是很自然的事情。
….两路兵马出动了足足一万八千人,可谓精锐尽出了。刘鄂听闻之后,有些感慨,圣人当初下令浮海至安东,打的就是如今这个主意吧?未卜先知?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圣人最厉害的兵法不是一线指挥的水平,而是他的战略布局,如今看来他应是走一步看三步,早早就计划到了如今这一切。
契丹,终究是个大敌。他们有南下中原的野心,就实力而言,也是一个大藩镇的底子。那么,就让他们与河北诸镇一起埋葬吧。
「诸军樵牧、休整两日,后天一大早出发,北进安市城。」刘鄂下定了决心,说道。
「谨遵军使将令。」王彦温大声应道。
刘鄂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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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嘚嘚」的马蹄声愈发急促,在青翠的草原之上不断徘徊。
密林、草原、水泽,这是渔猎、种植、游牧三种生活方式并存的契丹人的主场。
而且,眼下这个牧草长得有半人高的季节,也是最适合发挥他们战斗力的时候。
马儿走到哪里都有饲料,只需携带人吃的干粮、奶酪、肉脯就行了,完全可以支撑草原汉子们在外长期作战。
但他们却拿出现在视野中的这支夏军部队毫无办法。
出外割草、捡拾柴火的夏人夫子早早亡命狂奔。大部分人及时跑回了车队,只有少数几个「大聪明」钻进了密密麻麻的草丛灌木之中,试图逃跑。不过他们很快被契丹人揪住,牢牢地捆扎了起来,横掼于马上,送往后方审讯————他们的下场不会太好,一般而言会被契丹人当做奴隶耕作田地,日子可比安东府那边差多了。车队看起来相当蔑视围过来的契丹人。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只有寥寥两千余骑,根本造不成威胁吧。
车队甚至都懒得变阵,继续前进,丝毫没有改变方向。
契丹人终于受不了了,怒了。这片土地是他们与渤海人争夺数年才得到的牧场,大辽水水草丰美,唐人退走之后,谁都不能夺走。
于是,在头人的带领下,契丹人大声吼叫着,向车队发起了凶猛的进攻。
车队大体呈长方形。
偏厢车在两侧,夹杂着部分辎重车辆。车辆中间,是步行跟进的士兵。人数很多,器械精良,士气好像也不低。
车阵,不管怎么变,核心原则就是用车辆装载物资,阻挡骑兵的冲锋,给步兵制造一道活动的城墙,给他们恢复精力、体力的时间。
这是从汉代以来的故智。
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强,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他们甚至可以把人分成几部分,轮番休息,最终耗尽步兵的体力和意志,取得胜利。
这种战术能破吗当然是可以的。而且在空旷无垠的平原和草原上也能破,前提是你的步兵要有一颗大心脏,不能自乱阵脚。
….只要有铁一般的意志,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即便打到天荒地老,骑兵也拿他们没办法,而且伤亡往往是十比一以上,也未必吃得下步兵———李陵被数十倍的匈奴包围,差一点就成功走回来了,马隆被数十倍的胡骑包围,与后方失去联系,照样一路杀穿,只要你能稳住,技艺娴熟,配合默契,没人能拿你怎么办,杀就完事了!
「贼人来啦,停车!」钲声此起彼伏响起,回荡在整个草原之上,偏厢车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步卒们已经两两互相披甲,开始给步弓上弦。
他们是预备队,一旦偏厢车、辎重车上的袍泽战死或受伤,立刻就要顶上去。
气氛不是很紧张,军士们甚至还能开玩笑,一点没有大战来临的觉悟,都是小场面罢了。
偏厢车那边不用军官吩咐,步弓手、弩手已经各自找准了目标,破空声不断响起,契丹人前冲过程中惨叫连连,不得不分散队形,避开当面的箭矢。
但车队太长了,到处都是箭矢射来。无论你躲到哪边,耳边始终回响着「呼呼」的破空声。
几乎就没有一处安全之地!
有勇猛的契丹骑士不顾性命,拼死催马,进入骑弓射程后甩手便是一箭。
很遗憾,偏厢车对外一侧都是厚实的挡板,除非你箭术通神,走马驰射之时仍然能透过射击孔,准确地射中孔后步弓手的面门,不然就是白费,甚至是给人送箭矢。
大部分牧民显然是没这种本事的。
他们徒劳无功的尝试除了送人头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嗖嗖!」箭矢愈发密集了。
契丹人被射得站不住脚,只能疯
狂打马远去,离开步弓的射程。有那士气低落的骑手,干脆直接就跑了。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这仗打得有什么意思?
契丹头人背上插着一支箭,灰头土脸地奔了回来。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部下们,长叹一声。
方才那波冲锋,已经损失了百余人,但他却不敢保证杀伤了哪怕一名夏军士卒————敌人很可能一个都没死,这个事实很伤他的自尊。
士气已泄,人心惊惶,没法打了,跑吧!正待下令之时,却听南边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夏人还有骑兵?他大惊失色,怒声道:「撤!」
「呼啦啦」一阵风般,契丹人纷纷拨转马首,溃向远方。
五百夏军骑兵追了一阵,便退了回来。没必要再追了,万一中伏,把这数百骑全搭进去,可就没骑兵用了,不值得。
夫子们又被驱赶出了车队。在龙武军士卒的监视下,开始打扫战场。
躺在地上呻吟的契丹伤兵被仁慈地补刀上路。身上的武器、箭矢、甲胄被剥下————如果有的话。
干粮、水囊甚至裘服,通通被搜走。夏人一点不嫌弃,任何有用的东西他们都要拿走。
契丹人遗落在战场上的马匹被收拢了起来。能用的拉进车队,受伤的就地宰杀,充作食物。
夫子们继续在附近割草,捡拾柴禾,收集射出去的箭矢。
草原牧民没那么高昂的士气。他们被打跑了之后,自己都慌得很,一时半会不至于杀回马枪。这会是安全的,可以放心大胆工作。
当然,如果遇到那种坚忍不拔、纪律严明的草原骑兵,或者人家兵多,也杀红了眼,上了头,已经不计伤亡也要搞死你了,那就自认倒霉吧————李陵当年就遇到上了头的匈奴骑兵,宁可付出不成比例的伤亡数字,也要灭了你,没招。
车队在此休息了一个晚上。
夫子们将大捆草料运了回来,柴禾也堆满了空车。士兵们恢复了体力,第二日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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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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