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棠觉得关叙的话有些奇怪。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从语气到眼神都是他一贯的模样。
她思忖片刻,觉得可能是这句话的问法。
之前关叙找自己商量事情,譬如说要举行仪式时,说的话也是“我们可能需要一场婚礼”。
他用的是“可能”,虽然足够礼貌客气,但也侧面表示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而现在,他说的却是“能不能”。
这几个字就像一个带着犹疑的、客气的、礼貌的发问,而不是在自己有了决断后,绅士地来过问她的想法,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或者如果不愿意的话,两人再合理商量些别的打算。
这句话,仿佛把主动权交付在了自己手上。
似乎她如果现在说了“不能”,关叙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似的。
阮秋棠这么想着。
这个提议没什么问题。
但这个发问本身就很不关叙。
只是阮秋棠现在不愿深想这个,因此很快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啊”,然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本来就是这样啊,我们之前就约好的嘛。”
关叙重新对她露出一个笑,还令她感到松一口气地轻松转换了话题:“那不生气了?”
阮秋棠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模样的,但关叙似乎轻笑了一下,对阮秋棠说了一句:“过来一点。”
阮秋棠迟疑一瞬,她差点以为关叙又要像昨天那样,仿佛喝多了似的凑过来亲吻自己,不过这次她没出言拒绝,还听话地真的向前探了探。
关叙果然没有做什么别的事,只是也伸出指尖,将阮秋棠一路小跑过来,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
他的动作轻柔而不逾矩,像一个丈夫本就应该做的那样。
阮秋棠瞬时哑然,明明对方做得无比自然,她却只觉得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在发烫,一点一点升温,而她却别无他法。
关叙替他整理好了头发,自己也站起来:“你跟林彤等下是要潜水还是要海钓?”
“潜水,怎么了?”阮秋棠看着他问。
“我正好也没什么事,”关叙语气自然地说,“我有潜水证,如果不介意多个教练的话,也可以陪陪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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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关叙说的是“你朋友来了,我怎么也要一起招待一下”,就跟着阮秋棠一起从海边别墅里出来了。
在海滩上换好潜水服的林彤正百无聊赖地等着教练过来,没想到教练来是来了,但还多了两个人。
她还记得阮秋棠进去找人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怎么一个小时过去,两个人就牵着手走出来了?
刚才那表情看上去还像是要吃人呢。
林彤终于有种“难道我也是你们爱情play中的一环吗”的错觉,而与此同时也感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直觉。
但她对阮秋棠太了解,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现在去找她聊,对方肯定会矢口否认然后坚定地说“自己跟关叙只是合作伙伴的那种夫妻”。
因此林彤只是了然地用目光从两人牵着的手上停留片刻,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脸,然后换了话题:“你们终于来啦,关先生也要一起?”
关叙轻松地笑笑:“怕一个教练不够,顺便也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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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棠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自己答应了跟关叙一起出来潜水,然后刚找好潜水服,安东尼奥过来了,看见两人时还露出了会心一笑。
在发现自己差点把“mipiaci”这句话对真正的意大利人说后,阮秋棠看着安东尼奥就总有点没来由的尴尬。
而关叙像是察觉到了一点她的想法,于是在安东尼奥走过来的时候顺手牵了她一下。
阮秋棠心下一动,好在总算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件尴尬的事上了。
而且安东尼奥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的真实关系,表现得太客气了反而会引起怀疑,她便也继续默许对方这么牵着自己了。
更何况,平心而论,被对方牵着走的感觉其实并不坏。
阮秋棠自以为自己不是一个太需要安全感的人,但关叙的手很大,牵着她的时候会将她细瘦的指节完整地包住,温暖得有种踏实感。
但这样的话她自然也不可能跟谁说,这种感受对她而言应该也不是必需品。
阮秋棠定了定神,装作不经意地松开被关叙握着的手,跑去跟林彤说话,点头道:“我记得我之前上学的时候也想去潜水的,那时候系里同学一起组织过,好多华人同学都一起去了。”
“那后来怎么没去?”关叙忽然开口道。
“哎?”阮秋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还是想了想说道,“也没别的什么理由,就是觉得……我那时候又不太懂潜水,跟大家也说不上多么熟,万一出了什么状况,麻烦别人也不太好。”
她说到这里林彤又忍不住叹口气:“要是知道你在学校这样,我当年就该多来看看你的。”
阮秋棠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还对林彤笑笑:“你当时已经来了很多次了,每次坐跨国飞机也不方便,太辛苦。”
“所以你当年在学校都是这样过来的么?”关叙蓦地开了口。
“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保持距离,连出去玩都要考虑到自己是不是会麻烦到别人,最后选择拒绝。”
他说。
阮秋棠回过头去,就发现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像是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很多她一下子没读懂,但其中一种,可能是心疼。
她忽然就哽了一下,原本想好的话也没说出来。
她一直觉得既然母亲过世父亲狭隘这种事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没必要作为一个引人同情的谈资。
毕竟说实话,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过得已经比太多人要好,不应当无病呻吟地自怨自艾。
但在刚才那一瞬,在看到关叙的眼神,她居然真的有那么一秒想要倾诉的冲动。
想说有的时候一个人在外面是有那么一点点孤单,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快乐。
只是这些都熬过去了,现在再拿出来咀嚼也没什么必要。
于是阮秋棠半晌后笑笑说:“不是挺好么?不然你们哪能看到现在的大钢琴家。”
“好好好。”关叙轻轻扬了扬嘴唇,用一种顺从又无可奈何的语气重复着,“我的大钢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