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敏之要不是极力克制,是能一蹦一跳着进家门的。
俞月在楼梯上睇了她一眼,人就站住了,连握在孟既景手掌里的手都抽出去了背在身后。
纪敏之唤了声妈妈,站在原地没动。
离得有些远,孟既景还是打了个招呼,叫的是伯母。
俞月略微点了下头,打量了一眼孟既景。
挺好。
长得挺好,身材挺好,气质也挺好,站在女儿身旁……还挺好的。
非要说登对也可以,其实俞月心里是觉得自己家女儿有点幼稚了,只是差了四岁,偏偏一个大人样一个像没长大的孩子。
大人的注意力在孩子那只手上,然后转到脸上,看着纪敏之紧张又规矩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分明是来见长辈的,又是这么个日子,没有刻意的讨好与逢迎,也没故作姿态扮什么清高,就还挺自然的,挺好。
俞月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都有的什么都没有的,眼睛里揣着什么心里憋着什么一望即知,半点都瞒不过去。
俞月又点了一下头转身回到楼上,纪敏之才呼了口长气拍着胸口,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孟既景说:“你还笑。”
“你妈妈看起来不凶。”
还很年轻。
要不是跟着纪敏之进门,换个场景遇见俞月这样的女人,肯定是不能叫伯母的。
纪敏之压着声音说:“是的,她不凶,她会把所有的规矩提前告诉你,不允许你犯错。她不喜欢任何人犯错,因为会惹她不开心,不开心了就会生气,生气了她就不漂亮了。”
孟既景往楼梯看了一眼,听见她又说起来,拉着他的袖子开心地眨着眼睛,“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特别自豪,像炫耀自己最喜欢最珍爱的宝贝。
绅士不该随意评价女性,尤其还是自己女朋友的母亲,可她眼巴巴地瞅着他,便点了点头,应声:“很漂亮。”
她就笑弯了眼睛自豪地说:“小时候妈妈去给我开家长会,我的同学都说我妈妈是最漂亮的妈妈。你知道么?她还不到四十岁,明年过生日才四十,年轻吧。”
难怪,孟既景刚才就觉得俞月看上去太年轻了些,原来还不到四十岁。
那得多大就生了纪敏之?
二十岁?
孟既景忽然发现纪云中是懂玩双标的,男人里的个中好手。要求他耐心等待纪敏之长大,却拐了个老婆在二十岁那年给他生了个女儿,老婆还是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俞家小姐。
啧,怪不得人家那么成功。
……
年夜饭定的是六点,石玉是卡着点到的,刚好上桌。
纪敏之特别开心,却是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句话没说,安静地吃饭,听着大人聊天。
家长里短,海外见闻,基本都是姑嫂两个在说话,语速快,抑扬顿挫,偶尔感叹两句,多是带着京腔京味的调侃,妙趣横生的。
俞月调侃起来颇有些批判现实主义精神,从文学到思想再到某一个人,信手拈来,说完了话锋一转又到了另一个,听起来没什么连贯性,细一琢磨表达的都是同一个中心思想。
就是不满。
能把不满意表达得这么清新脱俗,指桑骂槐特别有一套。
指的是引经据典的人物,骂的是纪云云的丈夫也就是石玉他爸,还有自己的丈夫纪云中。
男人爱权又爱钱,总是要沾上一样的,但凡沾上那就没有时间了,大把的时间精力花在事业上,家里的女人再喜欢再金贵那也是要束之高阁的。归根结底,男人最爱的是自己。
不爱也不行,不贪恋权势地位又不喜欢钱财的男人,不是没出息就是没本事,哪儿哪儿都不沾的男人,女人千万别沾。
纪云云搛了一筷子鱼肉给她,直言说道:“你要是想教训纪云中,就把门关起来私下里去说,非得放到桌面上来,还要捎带上我们家老石,大过年的有意思?”
俞月看都没看,直接把那块鱼肉夹到了纪云中碗里,偏过头来对纪云云说:“我是在说姐夫么?不是,我也不是在说纪云中,我说的是男人,人中龙凤那一种就别往里生搬硬套了,大过年的捡什么骂呢。”
缓了口气,放慢语速又道:“我是在告诉我的女儿,但凡是男人,甭管是优秀的还是普通的,该有的缺点自然都有,一样都不会少,所以在挑的时候呢,不用拿着尺子去斤斤计较那一毫一厘,选个条件最好的就完了。生活一旦归于日常琐碎,琴瑟和鸣是人间理想,鹣鲽情深是人间妄想,日日与你花前月下是人间想都不要想。”
纪云云哈哈大笑:“还是在说纪云中啊。”
说着,朝着自家弟弟抬了抬下巴,“听见了嘛,说你呢,我们俩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她可是一句都没提过你,敢情,在这儿等着你呢。”
纪云中没回避,朝着妻子凑近些许,把挑掉鱼刺的肉又夹了回来,“你别急,等我找个人把这摊事儿给接过去,我陪你去玩。”
鱼肉吃进了嘴里,俞月回了他一个“呸”字。
“纪云中,你看看你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我都快四十岁了,还用你陪?找个人,你准备找谁呀?孟既景么?且不说他家里的生意需不需要他回去打理,就算不需要好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弟弟,过上几年总能顶事,敏之呢,孟既景不用陪她么?哦,合着你为了陪我,牺牲的是你闺女,你怎么那么会做生意呢?”
一席饭到了这,孟既景算是彻底听明白了,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俞月比纪云中会。
看似云山雾绕的哪儿哪儿都不挨着,没有一句话是挑明了说的,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你孟既景要是想和纪敏之在一起,那就做好接手纪家生意的准备吧。
没有白娶的闺女,当牛做马先干上二十年,就像当年的纪云中。
长辈说话,小辈没一个言声,包括石玉都只是笑。
孟既景自然也没接口,倒是坐在身旁的纪敏之看了他两眼。
就像在说:我没这么想过。
小姑娘聪明,看着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家里的事还是清楚的,也明白父母什么心思。
怕他不高兴,怕他尴尬。
实在是想多了。
过年,就该开心才对。
大人的事,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