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既明在开学第一天就请了病假。
梁善也请假了,老师问她为什么,她说要照顾病人,老师说她还是个学生,这种事让家里大人来做,梁善说不出话来,后悔应该编个谎话,什么都行,只要能请假就行。
假没请出来只能学校医院两边跑,医院里找了个白班护工,等她放学过来就能下班走人。
在医院的第三天,护工大姐就看不下去了,悄悄地劝她:“姑娘,你得好好地对自己,这么白天黑夜的折腾可不行。”
梁善表示了感谢,告诉大姐她没事,只是赶上经期看起来脸色差一些。
大姐什么都没再说,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又是常年在医院里工作,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虽说孟既明躺在那里不熬人,但是这么一夜一夜的在沙发上凑合着眯一宿,天一亮就睁眼,忙完了他的洗漱、检查和巡房就得赶到学校去,放了学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医院,没有一刻安生时候,多年轻的身体也受不了,更何况还是经期血量最猛的年纪。
梁善不需要人心疼,只当是人际交往中的客套,依然该如何还如何。她年轻,能吃苦,这也算不得什么苦,总比躺在床病上的人舒服多了。
而且,他是孟家的少爷,她是他家佣人的女儿,在他眼里,她也是个佣人,生下来就是的那种。
医院的夜里极其安静,却也是声音特别多的地方,她能听到楼层里的各种声音,比如哪个护士出来了,从护士站往某间病房走过去,又比如哪间病房的病人醒了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再比如哪一床的点滴液输完了,护士拿着托盘过去处理,走得远了托盘里细微的声响她都能听得见。
睡不稳,有一点声音就醒,醒来就睡不着了,就会有大片的空白时间想东想西。
那天发生的事她已经不大记得了,他说过什么话她也不大记得了,只觉得他没错,她也没错。
她劝自己要是搁在古时候,她就是那种家生的奴才,是吃着孟家的饭长大的小奴才,打一落地就算有了份工作和进账,会张嘴的那天就有主人家的饭吃,她有什么不满足?能给她妈省钱就算是她为她妈做出的贡献,她们母女俩都应该感谢孟家。
所以这些年她和他住在一起,总会随手干点这个再干点那个,总是闲不住似的,可能就是骨子里带的东西,抹不去的痕迹。
但是有一点他说错了,她不贱,她妈妈也不贱,给有钱人家做佣人是份正常的工作,是靠劳动挣钱,没什么丢人的。
在孟家这么多年,打她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指责过她妈,说她哪里做得不好,或者说她贱,孟先生没有,孟太太也没有,谁都没有。
他不应该这样说她,哪怕嫌弃她哪里做得不好,可以直接告诉她让她改正,而不是用这样的字眼来说她。
半梦半醒间,听见病床那边有动静,梁善腾地坐起来,茫然片刻瞬间清醒到了床边,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说没有,她将信将疑,开了床头小灯仔细观察。
点滴液所剩不多,但也还要二三十分钟,她上过闹钟怕自己睡着耽误了。
就这么两三天的工夫,别的功力没见涨,根据点滴液的滴注速度判断剩余时间的本事已然十拿九稳,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还需要多久更换新液。
他不说话,她便问:“是不是饿了?再过两个小时就有早饭了,医生说今天可以吃点流食,给你订了粥喝。”
孟既明听见她小心翼翼翻身,知道她没睡实,原本想要和她说说话,看到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比护工大姐还要生疏礼貌,霎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他没在她面前醉过,这次也是会喝酒以来第二次醉,但是按照梁善平时的反应,肯定要问他为什么喝酒,怎么会喝得这么多,追着他问哪里难受,即使他说什么事都没有,她也会用那种你真可怜的眼神笼罩住你,而不是现在这样。
就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例行工作表上需要填写的调查问卷,套着格式来的,我问你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前两天他让护工给她订了晚饭,据说还不错,至少从价格上看是不错的,结果她只勉强吃了几口,悄悄和护工说不要再订了,她是从学校吃完了回来的。
她和他,分得清清楚楚。
以前不会。
孟既明怀疑,要不是他住院,她已经住到宿舍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点滴液都输完了也没有话说。
梁善准备再去睡会,听见他特别小声地说:“换一个男护工。”
她不解,家里的佣人基本都是年长女性,只有几个男性也是不进主屋的,不是园丁就是司机,没见他这少爷别扭过,现在要换男护工是什么意思?
孟既明坚持,重复:“我要男护工。”
她应下,说是天亮就去办,发现他的脸紧绷着,埋着针头的手都攥起来了,凑近了问:“你怎么了?”
他不想说,硬是撑到受不住,叫她扶他去卫生间。
三天没下过地的人路都走不稳,梁善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他给勉强托过去,两个人都累得直喘。
孟既明脸上沁出大颗的汗珠,把她吓得够呛,想要拿毛巾帮他擦,却听见一句:“出去。”
梁善忽然明白他在别扭什么,快要撑不住劲了又累又困,顶了一声:“你快上!”
“梁善,你不要脸我还要,你在这我怎么上!”
“你在佣人面前管什么脸面!”
孟既明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胃疼,心口疼,到处都疼,直着嗓子吼道:“谁他妈要你这种佣人,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