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厉知非仍未醒。医生们忙碌了一日,被安排在客房睡下,林甘蓝守在儿童房里。望着儿子沉睡的面容,林甘蓝心疼极了。她稍稍比划,发觉这些日子儿子消瘦了不少,低声道:“知非,你快醒来,妈咪给你做好吃的,咱们再养回白白胖胖,好吗?”
说着说着,她就泪盈于睫,鼻尖酸楚得厉害。儿童房的门悄然推开,厉晋远滑着轮椅进来:“还没睡?”
林甘蓝慌忙抹了眼泪,站起身时碰到他的手,有点温热。她定睛一看,他手里握着手机,大约刚打完一通长电话,手机还发热。察觉她的视线落在手机上,厉晋远不动神色收起,岔开话题:“孩子怎么样?”
林甘蓝心系孩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还是老样子。”
厉晋远屈起手指,如黄昏时那样也弹了弹儿子的脑门:“小家伙,睡够了吧?知道家里人惦记,就赶紧醒过来。”
望着孩子紧闭的双眸,林甘蓝语气坚定:“他一定能听见我们说话,也一定能醒过来的。”
“世间有一定的事情吗?”
恍惚间,林甘蓝还以为听错了。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透出无尽的悲伤,不似他往日的杀伐果断。她侧耳倾听,却又没了声音,儿童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寒风的呼啸声。厉晋远滑动轮椅,靠近她。忽地摆了腰肢,将上半身往她身前折,把头靠在她的膝上,就这么静静得靠着。昏黄的灯光洒下来,勾勒出他的侧影,模糊而孱弱。林甘蓝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梳理头发,轻声细语:“阿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他沉默不语,身形不曾动弹一下。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久远得林甘蓝几乎以为他睡着了,可他的呼吸透过衣料隐隐洒在肌肤上,又有些急促。“我知道你没睡着。”
林甘蓝的手指微凉,绕着他的耳廓打转,“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就讲出来,多个人,也许能多一个办法。”
宁静的儿童房里响起一声叹息,沉沉的。那句“没有办法”梗在喉间,厉晋远说不出口。他还记得黄昏时,林甘蓝站在落日下说的那番话,她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哪怕现实再残酷,她拼死也得挣扎一番。而他,曾经也是那样的人。永远不服输,永远朝着目标前进,不畏惧,不妥协。但现实却给他重重一击。想到那通长电话,想到对方说的“抱歉,治不了”,他的心就凉了半截。林甘蓝认准他心里藏了事,继续诱劝:“阿远,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跟我说说也不可以吗?再不说,我生气了。”
她娇嗔的样子,往往令厉晋远束手无策。这回,也一样。厉晋远咬咬牙,甚至想干脆讲清楚说明白,床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嘤咛。那声嘤咛很轻很弱,但他耳力出众,一下子就听见了,扭头看过去,厉知非的手指尖蜷了蜷。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林甘蓝也发觉了厉知非的异样,差点跳起来:“知非,你醒了!”
望着她狂喜的背影,厉晋远牵扯出一抹浅笑,或许天意如此,不愿他破坏此刻欢愉。——这一夜,厉家乱成一团。医生来来往往,忙碌了一整夜,直到晨曦初露,才告一段落。厉知非苏醒了,不仅认出了熟悉的家人,甚至摸了摸瘪下去的小肚子,奶声奶气,央求投喂:“我好饿啊!”
小小一张床,被厉家二老围住,林甘蓝和厉晋远都被撇在了外面,只听得厉老太太激动询问:“乖乖,你想吃什么?奶奶立马去买!”
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打转,厉知非想了想,报出一串食物:“我想吃炸鸡腿、汉堡包、薯条、烧烤、麻辣烫、辣条……”厉老太太嘴里应着,那兴奋劲儿,别说厉知非想吃垃圾食品,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老太太也会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一口答应。“不行。他刚醒,不能吃那些东西,喝点清粥。”
半路杀出个林甘蓝,拦住了厉老太太。厉知非还想挣扎一番,迎面撞上林甘蓝的视线,七分担忧,三分坚定,一下子怂了,怏怏不乐道:“那我要肉粥。”
“好咧!奶奶这就给你端粥去,厨房里都热着呢。”
老太太喜形于色,拉了老头子下楼帮忙,把儿童房让给两个小辈。房间内一时静滞。半晌,厉知非绞着手指,低低开口:“我都知道了,你是我妈妈。”
忽然冒出一句话,没指名没道姓,林甘蓝却心头一凛,下意识脱口而出:“谁告诉你的?”
厉知非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勇气,直视她的眼睛:“你啊。”
他陷入长久的昏迷,却还存有意识,能听到周围的声音,感知到周围的动静。厉知非眨巴着黑亮的瞳仁,耸了耸肩,故作潇洒道:“不止是你,奶奶也会说。她的话可多了,经常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可我是个男子汉啊,对那些八卦不感兴趣。”
值得庆幸的是,那堆细碎的八卦里就包括了林甘蓝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件事。厉知非很想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儿,但昏迷太久,一时半会间身体还没恢复力气,只得继续躺在床上,实在有损形象。看上去不够潇洒,反倒显出几分可怜。他悄悄握紧了拳头,紧张得声线发颤:“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