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以为自己快死了。他拼尽全力呼吸,仍是出气比进气多,像个了无生气的废弃娃娃,被厉晋远拖出审讯室,沿着墙根走向许秀洁的方向。苏元随即跟出来,作势要拦,却被厉晋远狠狠甩开。“今儿,谁都拦不住我!”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双目迸火,谁都不肯买账。这番动静吸引了不少警员围观,厉晋远随意指了一个,厉声命令:“许秀洁关在那间房?快打开!”
警员惴惴不安地瞄向苏元,无声地问道:“怎么办?”
稍微僵持了片刻,林建国终于缓了一口气,走廊的冷空气灌进肺里,冰冷的触感让他恍然觉得似乎重生了一次。他竖起耳朵,听见警员结结巴巴道:“厉先生,警局有规定,两个嫌疑人不能见面,以免他们串供。”
重新喘过气的林建国忍不住在心内冷笑,哪有人傻到进了警局才找机会串供?就像他和许秀洁,进警局之前就先早早铺好路,彼此也对好了口供……想到这儿,他的心狠狠沉了沉,明明商量好了,谁都不许出卖谁,可最后许秀洁居然还是出卖了他!他捏紧了拳头,恨不能当着许秀洁的面儿挥过去,大声质问她,既然已经找了林建民做替死鬼,就算警方怀疑,只要他们口供一致,死咬住不肯松口,警方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的!他甚至盼着厉晋远能把他拖到许秀洁面前,让他得以亲口问问许秀洁!厉晋远的确如他设想的那样,怒发冲冠,寸步不让:“我不管这些规定,我现在就要个结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蓝蓝死在我面前,却什么事都不做!黄泉路那么孤独,杀她的人必须下去陪伴!”
眼看厉晋远和警员间剑拔弩张,苏元连忙放缓声音打圆场:“厉先生,看在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别让我们太难做,行吗?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一定会找到杀害林甘蓝的凶手!”
“就凭你们?”
厉晋远冷哼,犹疑的语气似乎不怎么相信警方的能力,“统共现场就三个人,蓝蓝从生等到死,也没能等到你们替她伸张正义!反正三个人全脱不了干系,抓起来,全以‘故意谋杀罪’论刑不就行了!”
苏元极为耐心地劝:“不能这样,他们做了多少恶行,就得受到多少惩罚,总不能故意杀人的罪犯和旁观没动手的人是一样下场吧!”
“好,那你让开,我让林建国和许秀洁对峙,不就知道到底谁是动手的那个了!”
厉晋远一副劝不听的样子,拖着林建国又往前挤了几步。苏元一个眼色,召集附近的警员都聚过来,组成一道人墙,拦住厉晋远前进的道路。“厉先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不会让你乱来的。我体谅你的心情,也愿意居中调和,咱们各退一步,行吗?我不能让两个嫌疑人见面,但你们可以看见许秀洁,只是林建国和她之间不能交流。”
苏元语气真挚,“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好,我只需要知道到底谁是真正动手的凶手!”
厉晋远语气森寒,冰凉的指尖划过林建国的脖颈,冷得他毛骨悚然,不由缩了缩脖颈。得到厉晋远的承诺,苏元长舒了一口气,向手下摆摆手:“把许秀洁隔壁的房间打开。”
距离厉晋远不过五六米的位置,一间房门洞开,苏元指了指方向:“厉先生,你们先进去。我找支笔,方便许秀洁签字,很快就好。”
厉晋远不疑有它,拖着林建国走进了苏元指定的房间。那间房几乎是普通审讯室的两倍大,中间摆了一张长条桌,靠门的地方摆了四五把椅子。厉晋远单手使力,把林建国扔进房间,然后一脚踹上他的屁股,把他踹得往前倾倒,撞歪了长条桌,人也栽倒在地。厉晋远大喇喇坐进椅子,一点不关心林建国是否受伤,抬头便是一面宽敞的落地玻璃,隔壁审讯室的情形一览无余。而隔壁审讯室,恰恰是许秀洁待的那一间。循着厉晋远的视线,林建国回头望了一眼,甚至忘记从从地上爬起来,将就着跌坐的姿势痴痴望着玻璃墙另一侧的许秀洁。审讯室内,许秀洁待得有些烦躁,时而趴着睡觉,时而起身张望,时而的走来走去,没有片刻停歇。屋子只有天花板垂下一盏白炽灯,铁皮罩住惨白的灯光,在许秀洁的头顶肆意绽放,把她的脸照得特别亮,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而房间其他地方却有些暗淡。清晰的明暗交界,像是泾渭分明的人生线,一念之差,便从光明走入黑暗。不多时,苏元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了许秀洁的对面,玩世不恭的脸庞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看不清什么表情。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记载许秀洁口供的本子,抑扬顿挫地照本宣科:“许秀洁,你和林建国在饭前来到林建民家,正巧碰见林甘蓝和她的男朋友厉晋远也在,是吧?”
许秀洁望着他,光线太强,照得她有点睁不开眼睛,木然地点了点头:“是的。”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林建国兴奋不已,他拖着酸痛的身躯挪到玻璃墙前,几乎半个身子都趴了上去,疯狂挥手:“秀洁,我在这儿!”
然而,不管他怎么撕心裂肺地呐喊,坐在玻璃墙另一面的许秀洁纹丝不动,压根听不到他的呼唤。厉晋远冷哼一声,双臂交叉横在胸前,不屑出声:“这是一面隔音玻璃,你就算喊破了喉咙,她也不会听见的。”
林建国不服输,灵机一动,既然听不见声音,那么打破这面玻璃墙不就可以了。他麻利地站起身,做了几下简单的热身运动,生怕玻璃墙碎裂的时候会迸溅出碎片伤到自己,脱下外套小心谨慎地裹住拳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了这一拳。一声闷响,玻璃墙依然安好,林建国反而“哎哟”一声,抱住拳头倒吸了一大口凉气。痛死他了!厉晋远冷笑,眼角眉梢写满了嘲讽,像是在说:没见过这么蠢的猪!玻璃墙另一面,苏元仍在询问:“许秀洁,根据你之前的口供,你和林甘蓝发生了争执,然后你的老公林建国替你打抱不平,所以冲到隔壁房间拿了一盏台灯,然后又回到林建民的卧室砸伤了林甘蓝的头部,是吗?”
许秀洁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冰冷地回复:“是的。”
那股寒意穿透了坚固的玻璃墙,直达林建国的心底,他难以置信地凝望着许秀洁那张熟悉的脸,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完全无法相信那句“是的”会是许秀洁心甘情愿说出口的。苏元抬头瞄了她一眼,继续确认:“也就是说,你的老公林建国是重伤林甘蓝并导致她死亡的凶手?而你和林建民只是旁观包庇?”
许秀洁:“是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
苏元起身,把记载口供的本子推到许秀洁面前,递上一支笔,“你再看一遍口供,没问题的话就在上面签字。鉴于你愿意大义灭亲指认自己的老公,我会向法官求情,求他轻判你的包庇罪。”
许秀洁低头浏览了一遍口供,很快就潇洒地签完名字,把本子递还给苏元,笑着说了声“谢谢”。随着这一系列动作的结束,林建国眼底的光芒也渐渐熄灭,刚才说话的声音分明是许秀洁的,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不会认不出来。林建国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恍然想起厉晋远之前劝诫他的话,直指许秀洁是个自私残忍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不会手软。林建国忍不住苦笑,现在他就成了许秀洁的牺牲品。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厉晋远,手脚酸软地爬过去,哀求道:“厉先生,你听我讲,动手的人真不是我,是我老婆啊!她为了洗清罪名故意诬陷我,凶器上也没我的名字,你别相信她的话,你放过我啊!”
他回头,看见苏元走出了许秀洁的审讯室,他是凶手几乎已成定局,心里更慌了,抱住厉晋远的大腿哭道:“凶手真的不是我,我指认,是许秀洁啊!不信你们可以问我哥,真的是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林建国心道:许秀洁,你先不仁,别怪我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