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坂口安吾卧底身份还没暴露之前,在港口黑手党那间塞满了各种书籍资料的工作室里——
那时候还是用绷带把右眼严严实实裹住的太宰独占了桌椅,正在暖黄的光线下撑着脑袋单手翻阅着面前的书本。
工作室的主人、坂口安吾被挤到一边帮他挑选着书架上的资料,嘴里一刻都没有停过地碎碎念:“我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啊,你知不知道让我在这帮你找莫名其妙资料的时间我能完成多少事情,你再呆一会儿我可就得加班到深夜了。”
太宰理直气壮:“说得好像我不来你就不加班一样!”
“再说那些无聊的文书完不成也没关系哦,如果有人想要责怪你,你只要大声说出是最年轻的干部拜托你帮忙才耽搁了工作时间之类的——就好了嘛!”
“为什么要加上‘最年轻’的作为定语?”
“因为必须要表现出对我的敬意才行哦,安吾!”
同样站着翻书的红发青年赞同道:“确实,太宰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一个。”
太宰明明整个人都闪亮起来,还要嘴硬:“也没有,硬要说的话明明织田作才是我们中最厉害的啦。”
坂口安吾没眼看自己的两个友人,试图转移话题:“你到底在找什么?”
“是织田作上次说的拍照可以吸走人类灵魂给我的灵感啦。不夸张的说,所有常人能够想到的自杀方式我都试了个遍,这次打算找找有没有一个照面就能让我的意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能够轻松让我死掉的都市传说——”
“……你在想什么啊,那种东西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唉,安吾原来怕鬼吗?”
“正常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害怕的吧!”
“我就不害怕呢,可惜没有我喜欢的鬼怪。”
坂口安吾无语:“都说了是正常人,你为什么觉得自杀狂魔会被归类于正常人之中啊太宰。”
太宰叹了口气,心神重新落回摊开的书页上。
“都是以异于常人的身高为卖点,八尺大人的故事感觉没有欧洲中世纪开始流传的影子人有趣啊。”
“影子人又是什么?”
披着黑色西装外套的少年睥了他一眼,拉长语调:“安吾连这么经典的瘦长鬼影都不知道啊——”
“是一位据说身高在两米到六米之间……”
友人当时给他的科普浮现在脑海里。
细长的四肢和躯干,没有五官、只有白色皮肤的脸,只出现在树林里,这些特征都和这个“人”对上了。
……那张雪白的脸垂落在他的头顶上方。
坂口安吾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屏住了呼吸,耳边回荡着太宰刻意压低声音的介绍。
传闻中,在树林里被瘦高黑影注意到、或者半夜在床边看见过鬼影的人,就会成为他的猎物。鬼影会随时跟在猎物看不见的地方窥视,一段时间后,那些人全部都永久性失踪了。
之所以用“他”来称呼黑影,是因为怪谈里的瘦长鬼影是一个男人。
记忆里的少年表情阴恻恻地补充:“怪谈也有不符合实际的地方,比如——”
比如,这并不是一个男“人”。
……太宰和织田作君,也是这样消失的吗?
冷汗从额角滴落,坂口安吾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涌起对友人们的担忧。
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在他对上那个细长的男人时,身边的环境已经从熟悉的校园骤变成了不知道在哪里的深山老林。
天色一瞬间暗沉下来,惨白的弯月成了唯一的光源。
借着些微的月光,坂口安吾不经意间瞥见了这片葱郁树林之中,在由远及近的树梢上——
正有着数不胜数的雪白面孔伸着脖子好像在往这边看。
……他们在看什么呢?
坂口安吾从腰间拔出不离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脸,抖着手拉开了保险栓。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那柔软的脖子灵敏地往后一缩,融入了黑暗里。
坂口安吾不知道自己到底打没打中对方,只是干脆利落地收起枪,扭头就跑。
至于男人会不会再迈步跟上来,他完全没去思考。
……反正在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白色脑袋注视之下,同样的东西就算悄无声息地再混入其中,他也根本无法察觉出来。
说实话,今天之前,从事文职工作的青年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跑这么快——
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夹杂着奇怪的恶臭味道,他在不甚明朗的光线勉强辨认出下山的道路,闷头直冲。
出乎意料的,下山的路上没有遇上想象中怎么跑也跑不出来的怪事,摩肩接踵站立的男人们只是默然地藏身在黑暗里,放任了他的离去。
余光里两侧景物急速后退,直到鬼影幢幢的树林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坂口安吾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稍稍安定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不住打量着四周。
这里看上去是一个小镇、道路规划和两旁的建筑都是典型的日式风格。
低矮的围墙墙面斑驳。狭隘的路面每隔上十几米就能看见一个六米左右的路灯灯杆,清清冷冷的灯光照亮了灯脚零星的一小块地方。
说实话,这点亮光还不如没有。
在不开灯的夜晚玩过手机的人应该都知道。
盯着发光的屏幕一段时间后挪开视线,会有大块光斑遗留在视网膜上,用光斑之外的视角去看屋内,只会感觉比平时更黑。
坂口安吾把目光从路灯上移走,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试图让光斑快一点淡去,视线里黑黢黢的地方总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
运动带来的燥热退去以后,瘆人的冷意涌了上来,在吹着刺骨寒风的夜晚,他身上的西装衬衫根本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
这样的温度根本不像是四月,估计能和每年横滨最冷时的气温持平了。
坂口安吾打了个冷颤,抱着手臂揉搓了好几下,抱怨出声:“这是到底什么鬼地方啊。”
说话间,蒙蒙白雾从口鼻处被呼出。
被吹散开来轻飘飘的雾气里,不知道是视网膜上还未消退光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坂口安吾心脏骤停了一瞬,整个人都麻木了。
……那是一个人。
一道有着正常体型的人影,直愣愣地杵在路尽头的灯光之下,好像在等他。
*
最早消失的红发青年,和坂口安吾臆想中被掳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正坐在摇晃着前行的公车后排。
这是一辆很老旧的公车,是早该被淘汰的古物。
头顶的车灯一闪一闪的,好像有些接触不良。
车厢里散落着各种常见的生活垃圾,显而易见没有人认真的去打扫,空余的车座上也有着明显的污垢。
玻璃上蒙着厚厚一层脏东西,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完全无法从车里看清外面的景象,前方没有led显示屏提示到站,自然也没有刷卡的机器。
只有一个疑似是售票员的女人,她的脑袋斜靠在车窗上,看上去是在打盹。
除去司机和售票员,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一个扎着蓬松双马尾的红裙女孩坐在和黑泽悠斗同排的第一行座位上,他的视线从对方身上一扫而过,潜意识里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
……但他没有注意,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和一个青年坐在靠着车门边的前后座,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对依偎着的年轻夫妻了。
这时候,公车好像碾压到了路面上的什么东西,车厢发出“吱呀吱呀”地酸涩声音,密闭的空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卷起地上的旧报纸飞到了红发青年脚下。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报纸上加粗的黑色字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