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圣八年,二月初五。
惊蛰。
阳光照射在大地上。
一辆破损的牛车七扭八歪地走在荒野,浑身破烂穿着的老人已饿得皮包骨,小腹高高隆起,眼神里尽是疲惫。
和他同样坐在牛车上的沈南七则是一副温润如水的样子。
老人叹息着道:“今年又是瘟疫又是饥荒,汴京周遭的村子都活不下去了,北边的夷人随时都可能打过来,有点儿门路的都往外跑去了。”
老人仰起头,感受着故乡凛冽的风,“先生倒好,上赶着进京城。”
沈南七似乎有些意外,“竟已到这般地步了?”
“说来话长咯。”老人深吸了口气,语气之中是惋惜,“皇上已有十年朝也不上,国也不治了,一门心思求长生,求仙道。”
沟壑纵横的脸上在诉说着无数的无奈,“整个朝廷都被那些贪官骗子们掌控着,多少忠臣被杀了啊……”
“夷人打过来了,前方战事吃紧,大军节节败退,你猜咱们的皇上在干吗?在炼仙丹……”
“哎,现如今城里瘟疫横行,将士们都没了守城的心思,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先生,何必往死路走呢?”
沈南七缓缓道:“是吗?这倒是我正该去的时候。”
老人眸子闪了闪,看着沈南七片刻,长叹了口气,“真是医者仁心啊。”
听到这里,坐在牛车后面翻斗里的陆晨笑了笑,心道:‘他需要的是魂魄,现在这不用亲自动手又能收集魂魄的事儿,这个杂种怎么可能错过呢?呵呵……’
牛车入乾州。
乾州是进入汴京最后一个州郡,距离京城也不过摇摇百里。
乾州的防御工事还在搭建,但下方的军工基本上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大觉。
乾州城内一片流民四散,他们的眼神十分空洞,世道已成了他们身上的枷锁。
“何必呢?”
沈南七淡然道。
他注意到了陆晨脸上的那份愤怒,淡然道:“战乱、瘟疫哪一个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区别不过是早几年晚几年罢了。”
“你不会懂的。”陆晨攥紧了手中的木剑。
“嗯?”
沈南七回过头来看向陆晨,“你说什么?”
陆晨道:“你不会懂的,你不是人。”
沈南七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幼稚。”
沈南七买下了一个院落,那户人家捧着手里十两银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这是个虚假太平的年代,是动荡之间的间隙。
只有大韶的朝廷还在虚饰着国泰民安的盛景,做着四方整肃的美梦。
满城的兵荒马乱。
却还有歌舞升平的青楼和纷扰不断的赌坊。
陆晨端坐在后院里,双手捧着木剑,气息流转过身体。
“七层了。”
这样的修炼速度很快,大半年的时间,他已经几乎要赶上沈南七的修为了,但他知道,这并非是他的真实力量,这股力量十分虚幻,就像是假借在自己身体里的寄生虫一样。
‘这股力量被抽走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么?’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陷入了沉思。
乾州城算是陆晨和沈南七来到的第一个比较大的都市了。
陆晨清楚,姓沈的之所以来这里,冲的就是城外即将开始的那场战役,无论是夷人还是汉人获胜,他都将坐收渔翁之利。
万千将士还未打仗,枯骨就已有人惦记着了。
谁又能猜到那些为了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最终魂魄会成为别人登仙的食物呢?
陆晨走出了别院。
沈南七已经很久不管他了,任凭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后来陆晨明目张胆走入他的房间取银子,他也什么都不说,任由其拿。
陆晨知道沈南七不会偷偷走,沈南七也知道陆晨不可能跑。
这就像是互相寄生,在这个关系崩塌之前,谁都认为自己能活下去。
溜达出到大街上,陆晨腰包里揣着的是沈南七的银子,花起来自然不觉得心痛,和当年爷爷、三娘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大不相同。
买了一只荷叶鸡,陆晨边走边心中笑道:‘奇怪了,都是银子,可是看到爷爷给的铜板,我恨不得带到坟里一文都舍不得花,可这沈南七的银子,就像是瘟神,花不完都不得劲。’
吃了半只鸡,刚巧遇到了一个铁匠铺,陆晨歪头看去,里面的铁匠挥汗如雨,叮当叮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手中正在打造铁剑铁刀。
他看着自己腰间的剑,心道:‘爷爷都说剑这东西善藏不善动,他的剑都是有剑鞘的,我这把木剑是爷爷给我做的,势必可要保护好了,不如也打个剑鞘?’
于是便走入店铺里,找了个伙计花了二两银子打一把剑鞘。
伙计丈量之后,便将木剑交还给了陆晨,招待他坐在一旁等候。
陆晨正在啃着剩下的半只鸡,突然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练气七层的神识已察觉到了附近来了一个实力不俗的修士!
这还是陆晨第一次在市井之中察觉到修士的影子。
曾经陆晨以为修士并不会在这百姓之间出现,后来才知道,他们都大都隐藏起了自己的修为,融入百姓之中,寻常人是根本无法看得出来的,若非命急关天的大事,从不显山漏水。
那此人为何会散发出灵气?
正当思索之时,门外已站了一个人。
店内的伙计们手中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好凛凛然的一条汉子!
陆晨定睛观去,那人中年年纪,面貌苍拙,手脚粗陋,穿着一件褐色布衣,身量不小。
照理也不是特别高大,只是一望之下却猛地给人一种威势的震撼,只见他面呈淡金,双颊泛青,瞳中见赤,左肋竟是受了重伤。
那汉子左肋下还挟了个小童,看身材也只是十几岁的模样,相当瘦小,脸孔朝下,看不着脸。
那两人俱是一身尘士,似是经过长途奔波。
陆晨惊奇:‘此人如此浩浩荡荡冲过来,怕是满城修士都已察觉其所在……如此着急跑到铁匠铺来做什么?’
汉子大马金刀横板而坐,厉声道:“伙计,给这小丫头打一副纯铁箍子,脑门、胸口、双手、胯骨、脚踝都箍上,顺便再打一副手撩和脚铐。”
此言一出,店中伙计惊讶,连忙一人走出道:“客观,这可不兴……”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汉子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桌子上,“快些,否则等来的就不是金子,而是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