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您的祖母与我的祖父曾是旧识,她生前曾将一幅画像寄放在我祖父那里。而现在,时隔几十年,您希望取回那幅画像,因为那对您而言意义非比寻常,”加百罗涅家族的年轻首领简单地总结了来者的意图,态度友好且平易近人,“哦,抱歉,我忘记您的名字了,您介意再告诉我一遍吗?”
“格雷,戴伦·格雷,”来访的年轻人声音有种羽毛般轻飘飘的质感,口音带着不算明显但根深蒂固的伦敦腔,“是这样的,当初多洛莉丝是在法国认识您祖父的。她当时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那幅画是家族财产,交给您祖父那样的大人物保管是她所能想到最有可能保证画像完好无损的方式。后来我们举家搬来了意大利,我父母,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于了……某些纠纷——您不难想到的那种。自那以后多洛莉丝就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不久前她也离世了,因此我希望取回她留下的东西。”
那语气可是无比真诚的那种,让人难以怀疑他所说故事的真实性。迪诺再度将他打量了一番——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浅金色的头发在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眼睛是一种没有杂质的蓝色,看上去明亮、清澈、不经世事。“对此我很遗憾,格雷先生。可以说说看,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像吗?”
面对这个问题年轻人轻摇了一下头:“多洛莉丝没告诉我太多关于那幅画的事,她只说过那画的是我们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位直系亲属。除此之外,没记错的话她提到过,她将那幅画交给您祖父时,她是将那严严实实地包裹好的,并且也嘱咐过他,希望他不要轻易拆开包裹画像的布。”
“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也许……家族机密?”
“我想我记起来了,我祖父在去世前也向我们交代过同样的事,”一旁的罗马里欧面露极想提醒自己的上司他之后还有安排的表情,可金发的首领仍旧保持着礼貌与很好的耐心,“但我现在没办法把那给您。我祖父生前喜欢收藏艺术品,我猜他把那幅画同他的收藏一起放进了银行里。很不凑巧,今天我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不过在这个礼拜过完前,我会去把画像取出来。”
“谢谢您,”年轻人真挚而充满感激地说,“您人真好,加百罗涅先生,我可以叫您迪诺吗?”
听上去不算是个很礼貌的称呼,尤其是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而言。但首领大方爽快地回答:“如果你愿意,当然。那么格雷先生,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好吗,也告诉我在什么时候联系你不会打扰到你。”
年轻人点了点头,将手伸进西装内袋里摸索两秒,递给对方一张名片。迪诺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中指与小指上的戒指看上去做工精良,无论从材质或是工艺上看都似乎并不普通。
“您可以随时联系我,离开佛罗伦萨之前我辞退了在乌菲齐美术馆的工作,现在我二十四小时都是空闲的。”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一位女佣敲门走了进来。那是个有着蓬松卷发和上世纪插画中复古美人面孔的吉卜赛女郎,手中的托盘里放着壶咖啡,她毕恭毕敬地用并不流利的意大利语询问自己的雇主,在出门前是否需要一杯咖啡还有,是否需要给客人倒上一杯。
“我很想,但那就会耽误我的行程了。给格雷先生倒上一杯吧,法蒂玛。”说完加百罗涅的首领站起来,对访客面露一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微笑,说抱歉自己要失陪了,以及希望对方一定要尝一口他们的咖啡,因为那些都是用上好的咖啡豆研磨而成。
女佣闻言飞快地点了点头,俯身在来访的先生面前放上一只咖啡杯。但下一秒好身材变成累赘,她没端稳托盘,大胸脯碰倒了咖啡壶,于是整壶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便不偏不斜地打翻在了倒霉的客人身上。
可怜的姑娘显然是吓坏了,尽管受害者息事宁人心平气和地安慰她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仍旧显得手足无措,不停用求助和稍带着畏惧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雇主,后者因这出闹剧不得不停下正要走出房间的脚步。
“对此我非常抱歉,格雷先生,给你添麻烦了。法蒂玛刚来这里工作,还有些笨手笨脚。我是在巴塞罗那遇到她的,当时她正苦于要被遣送回原籍国家——人们总是一边希望吉卜赛人继续在篝火边弹着吉他跳舞,一边又希望他们定居下来,有固定的职业并且定期交税——于是我就把她带了回来,给了她一份工作,”意识到眼下并不适合长篇大论的解释,迪诺就此打住,“你看上去和我身高相仿,不介意的话我让法蒂玛找一件我的衣服给你换上。”
即便是眼下,来访的年轻人依旧保持着令人敬佩的风度与友好微笑,表情在说他是真的对此不在意而非出于礼仪需要。
“人们经常奢求彼此矛盾着的东西,可怜的姑娘,但愿大家没太为难她,”他用纸巾擦干遭殃的衣服,可白衬衫上仍旧留下了污渍,“谢谢您的好意,但这真的没有关系,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行程。”
“我只是要去见我以前的一位学生……嗯,工作伙伴。我想他会理解的,虽然在那之后他很有可能会宰了我,”这么说着迪诺看了一眼手表,眉毛伤脑筋地垮下来,“好吧,看来是绝对。我得走了,格雷先生,请一定让法蒂玛帮你找件衣服来换上。”脸上带着情真意切的歉意,他走到门前时突然顿了顿,再次转身微微颔首后,才走出了这里。
难怪听说加百罗涅先生在这片地方人缘不坏。这么想着年轻的访客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女佣叫住:“稍等,格雷先生,老爷嘱咐过我一定要给您找身干净的衣服。”
姑娘的眼睛里带着不执行这一任务就绝不罢休的意味,让对方一时有些难以拒绝,因此他认命地点了点头,立竿见影地换来女佣松了口气的欣喜表情——不知是否因为初来乍到,她显得对周围的一切都还有些畏首畏尾:“太好了,先生。您那么年轻又英俊,一定穿什么都会好看的。”
“我倒不是在担心这个,”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表,稍显无奈地笑了笑,“而且,我已经四十岁了。”
“这不可能!您看上去比加百罗涅老爷还要年轻,我还以为您顶多不过二十五岁。”
“谢谢,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该说这么多,女佣说完这句话后不再开口,转身领着对方来到一个房间,为他找来一套衣服后便关门离开。
……
巴勒莫的午后阳光明媚,云雀恭弥第二次看向手表时有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抱歉,恭弥,好久不见。既然你还在这儿,看样子我勉强没有迟到。”
“迟到了两分二十七秒,十五个字以内解释清楚,否则后果自负。”对方难得顾念师生旧情地表现出了少有的宽容,迪诺按了按太阳穴感到有点头疼。
“有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半出于字数限制,另一半由于对面那双凤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我没在听”,他停止了语言,拉开椅子坐下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向桌对面,“好吧,长话短说。这些是我从加百罗涅的档案室里找到的全部有关匣子的资料,当然是经过整理的,没有备份,因此在你阅览完后我需要你归还——除非因为特殊原因无法归还,那就销毁。”
“不用你多嘴。”接过文件后甚至没有道谢,云雀气定神闲地站起来,理所当然地就要转身离开。
“我们快有半年没见过面了,恭弥。而现在,我只见到你两分钟你就要走。”
“否则呢,和你这种草食动物群聚?”
彭格列云守言语刻薄是历史问题,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迪诺认定对方一定会听下去似的笃定地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三天前城郊的一座礼拜堂因‘年久失修’而屋顶坍塌,当时身处其中的神职人员以及正在祷告的虔诚信徒葬身于此。昨天我抽空去了那里,附近的善良居民在事故现场周围围起的黄线外摆上了悼念的花束,为逝者祈祷。你看,事实就是,无论上帝是怎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民们死于非命,人们也总是相信着他……”
听上去不像是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话题,感到有些不耐烦,云雀微微眯起眼,但至少重新坐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那个礼拜堂的神父修女们至死都相信,他们每半个月帮着送上货车的箱子里装着的是来自好心人士的捐赠物资。你甚至不能评价利用他们转运违吅禁吅药吅品的人和为了切断前者财源而害死他们的家伙谁才更残忍一些。”
“同情心不总是好品德,你少在那拐弯抹角。最近类似的事件不止这一起,总体看来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是那个新出现的小家族——你难道不是想说这个?”
“杰索家族,”金发首领沉吟片刻,突然问起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说说看,恭弥,组建一个新家族的首要条件是什么?”
回答几乎脱口而出:“威望,或者说武力。”
“很像你的思维方式,不过答错了,”迪诺停顿片刻,人畜无害地笑了出来,“是个最不具想象力的答案:钱。”
显然是不满于被草食动物纠了错,云雀冷冷地说:“新来的美国人在敛财,这点谁都看得出来。重点在于,他敢做到什么地步。”
“我想我可爱的师弟一定和我一样并不想亲眼见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诶,嗯?”说到一半他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带疑问意味的语气词,扭头望向他们身处的酒馆的门口,最终似乎一无所获地收回了视线,下一秒就接收到云雀懒得发问但咄咄逼人的眼神,“抱歉,只不过刚刚走过去的那位金发女士——但愿只是我多心——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对面人的视线鄙夷地扫过来:“在脱衣舞俱乐部里?”
“你真幽默。”迪诺好脾气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