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冒失了,而且很多余。那群西班牙人和白兰大人的计划没有任何关系,但牵扯上加百罗涅,倘若你让我们提前暴露了怎么办?”桔梗沉声说,他的语气里少见地带了些愠怒,然而他面对着的吉卜赛女人只是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一本古籍,于是他一把抽走那本书,对法蒂玛正色道,“我们是白兰大人最信赖最亲近的部下,是暗器,你不能总是擅自行动,否则狼毒将会取代你的位置。”
“石榴可以为表忠心毁了他生活过的村子,但我却不能教训一个长期威胁恐吓过我的人?”对方几近嘲笑地嗤了一声,“狼毒,凭他就想取代我?你们是从哪找来的那个邪吅教徒,藏地?海地?还是东南亚?”
“白兰大人海纳百川,任何人,只要足够强大且愿意为白兰大人效力,他们都有信仰任何事物的自吅由。”
闻言法蒂玛的神情终于稍稍严肃起来,她从沙发上站起,歪了歪脖子,双眼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看进桔梗的眼睛,目光如炬,最终在对方下意识移开视线时,她轻笑了一声。
“你们对白兰的忠心就像信仰邪吅教的狂徒们一样狂热而愚昧,以你所遭遇的不如意,你远没有资格来指教我。”说着,她展开了双臂,岚火炎从她右手的指环上燃起又很快收住,仿佛因过于微弱而熄灭,但下一秒她皮肤内侧便透出红色的光,像纸雕灯那样,红光从她皮肤较薄处渗出来,这次桔梗终于看清,那是遍布她全身——包括面部的反写文字,少数似乎是拉丁语系的句子,更多的则是来自更遥远的地区、也似乎更为古老的字符,即便不理解其含义也不免觉得阴森可怖。她满意地看到了桔梗难得的诧异表情,终究是收起了火炎,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拿回了那本古书:“信仰的本质不过是种诅咒,而我,既是证明。”
……
“你们的不友善早就昭然若揭,但出于利益,还是请容我辩解:加百罗涅在这里有你们远不及的人脉,做事也远比你们干净利落。倘若是我想要除掉门多萨,我会用酸把遗骸全部融掉,然后利用你们因找不到他而焦头烂额的空隙,联络同盟家族,一边只放出对我们有利的消息,一边对你们进行围剿,而不是守信用地如门多萨阁下的要求一样,在眼下单独赴约。”微笑着说完这段话,多利亚纳将十指相对抵在唇边,用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同情眼神望向桌子另一角的画廊女老板,后者的眼底隐约透出了些惊恐,但还是很可敬地尽可能保持着外表的镇定大方。
桌边的另一人气势汹汹地接了话:“门多萨阁下被人切断了一根手指,和你当时断指的同样都是右手食指,你不想解释一下吗?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们的人,可只剩下你和那个吉卜赛小妞了。”
对此英国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装模作样地换上诧异的表情并抬起了双手,张开手,展示出戴着花哨戒指的完整十指。“是吗?我不记得了,对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我总是记不了太长时间。谢谢您提醒我,你们曾抱着那么大的恶意伤害过我,”说着她漫不经心样地将右手食指上的宝石指环取下又重新戴回去——整个食指完好得没有一丝伤疤——并接着话锋一转,“但如你所说,当时在场的还有你们的人以及我们的女佣小姐,那我也有理由怀疑是你们想要嫁祸给加百罗涅。毕竟谁都知道门多萨平日里小心谨慎,身边总是守备森严,普通人根本无法轻易近身。”
“倘若我们想嫁祸给加百罗涅,我们大可以用其他指向性更明确的讯息,而不是让那直指向你。”
多利亚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眉头舒展开,十分认同的模样:“倒也是,‘直指向我’……那眼下在你们看来,我代表加百罗涅吗?我的决定代表加百罗涅的决定吗?”
方才发言的人愣了愣:“你虽不足以代表加百罗涅的全部威望、财力与武力,但你背后是加百罗涅,你的家族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担责。”
“想清楚了。如果我不是做决定的人,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名部下的擅自行动,即便做错了什么,按规矩从来也只需要当事人以死谢罪;但如果我是做决定的人,那此刻你们对我的敬或不敬,都将成为决定今晚之后加百罗涅是否愿意容忍你们安定地存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依据,”说完她扫视了一遍桌边的人,随后唐突地换回了轻快地笑脸,点了点自己的咖啡杯,“我的咖啡喝完了,可以再给我加一点吗?”八壹中文網
话音刚落有女佣上前来为她倒上了一杯咖啡,英国人好脾气地对她笑了笑,带着指环的右手食指有意无意碰到了她拿着咖啡壶的手背。谈判桌边的氛围实属糟糕,女佣战战兢兢地为其他几位也填上了些咖啡,唯有画廊的女老板摇头谢绝,神色沉重得像凝固的死亡面具。
桌边的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是在压抑脾气。几乎是在同时,他们其中一人与多利亚纳的手机响起了铃声,两人在看到来电显示后都稍稍变了神情。英国人并未马上接起电话,但对面那人已毫不顾忌按下了接通键。
“对,对。各位装模作样得一定很辛苦吧,毕竟从一开始你们的目的就不是谈判,”多利亚纳笑了笑,同样接通了手机,抿了一口咖啡,像是对着手机对面,也像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吧,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新消息吗?”
“我们知道你提前作了部署来提防我们偷袭,而我们还知道,在你不能实时作出回应的情况下,你们负责指挥作战的是艾米里欧和桑德罗。那你猜猜,在他们的家人以及临时上司都有性命威胁的情况下他们会不会敢轻举妄动?”
那人说完,多利亚纳便感到冰冷的枪管抵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她点了点头,耐心地听完了来自自己手机对面的汇报:负责指挥的桑德罗声音隐约带着些动摇地告诉她,自己收到了那些西班牙人的威胁,倘若不束手就擒,他的家人就会性命不保,威胁还附带着他妻子孩子们充满恐惧的实时录像。“艾米里欧的家人也是同样的情况。”手机那边低声补充道。
多利亚纳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举起了空着的另一只手:“那我们来讲讲这次会面的理想结果吧。如果成功控制了我们,你们希望怎么样?”
“我们要加百罗涅放开对我们所有售货品类和渠道的限制,同时把南部的港口对我们开放。这你应该做得到吧。”
“我不是‘不足以代表加百罗涅的全部威望、财力与武力’吗?等迪诺回来了怎么办?”
她刚问完这句话,就感觉到脑后的枪口抵得更用力了一分,她于是人畜无害地耸了耸肩。
“等他回来,我们早已在这块地方扎根。让你这种愚蠢的小鬼代班是他最大的失误。”
“说得也不错。那我也来说说我今晚希望达到的结果吧,我打算……”
然而并未等她说完,对方就粗鲁地打断了她:“好好看看气氛,现在没有你讲条件的余地。”
“我死了的话加百罗涅的同盟家族就会介入,对你们也没有好处,不是么?”她抱怨般地说,接着顿了顿,仿佛福至心灵,“啊,我知道了,你们不会是想直到迪诺回来为止都控制着我,限制我的行动,只让我按你们的要求发号施令吧?”
看来是说对了,与她对话着的人近乎得意的笑起来,好像就要宣布自己的胜利,下一秒,多利亚纳突然迅速地将手向后伸去,一把制住身后人的手,并掰着他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一枚子弹猛地轰开了她的后脑勺,并从前脸穿出。
接着她的脑袋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
“那上面是什么语言的文字?都讲的是什么?”入江正一示意了一下法蒂玛手中的古书。后者眼下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似乎看得懂上面的文字,但并未表现出对古物的多少尊重与爱惜。
女巫屈尊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了对方:“我以为你学识渊博,什么都知道。”
“我的专业领域不包括这方面……”
“藏语。但你误会了,我看懂不了多少,我当时的身份并没有资格读书,”她想了想,颇显感慨地补充,“不如说,十九世纪那段时间,才是我千百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念书。能读书很好,你读过大学,很幸运。”
入江想了想,谨慎地问道:“这是你跟随白兰大人的原因吗?为了读书的权利?”
“也许吧,为了读书的权利、工作的权利、生存的权利、生活的权利、说话的权利、选择的权利、拒绝的权利、同意的权利……活过三十岁的权利,”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最后抬起头莞尔一笑,举起了手中古书上的一幅图画,“你不是对我身上的图案很感兴趣吗?不过很遗憾画在皮肤表面的东西不会在新的生命里留下,不然我或许可以给你看我的背,上面曾经有过这样图案的唐卡。”
……
似乎没有什么会比手中的筹码突然暴毙更能让人手足无措,直到桌边的西班牙人们看见不到半分钟前后脑被炸开的人在眼下动了动手,支撑起上半身重新坐了起来。
“你们认为现代医学接上了我的手指,你们不会还认为,这也是现代医学做到的吧?”
惊恐之余,拿着手机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几乎就要向通话另一头下达指令,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无法说话,甚至不能做出任何动作。视线稍稍向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咖啡里在此刻若有若无地冒出了些靛色的雾气,环顾四周,从其余人的眼神中,他看出在座除了两位女士外,所有人都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于是多利亚纳旁若无人地站了起来,从身后人手中轻松地拿过了那把柯尔特,接着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手持手机的人身边,拿起手机向对面下达了停手的命令。
“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听从一个不认识的声音。”画廊的女老板提醒道。
“视像不是幻术唯一的传导方式,声音也可以,”英国人笑容可掬地将手机塞回它的拥有者手中,并俯身在他耳边遗憾地说,“真可惜,你们当中没有术士,或者稍微对幻术有所涉猎的人也行,不然至少可以稍作抵抗的。”说完,她重新站直身子,视线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个人:“今晚过后,你们会自觉退居幕后,或是公开表示效力于桑切斯女士,对么。”
“你们英国人没有不许在麻瓜面前使用魔法的规矩吗?”
并未因画廊女老板的调侃而感到冒犯,多利亚纳整了整衣襟,走到了她身边,示意她站起来,将枪递到了她手中:“今晚到此为止,您还没有任何行动。大家看不出您的胆量,只会觉得您是像从前倚仗门多萨那样倚仗了加百罗涅对您的提携。您得做些什么,让大家看到您的底气——包括说话的底气、选择的底气、拒绝的底气、同意的底气……”
对方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西班牙女人迈开步子,走到了在场其中一人身后:“如您所说的,一名部下擅自行动,做错了事情,按规矩,总是需要当事人以身谢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