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理解错了?”池彻耷拉下嘴角,“那挺遗憾的。”
苏戈却没从他脸上瞧见丝毫遗憾的情绪。
片刻后,池彻恍悟地啊了声:“还是你要请我出去吃?”
——“池医生?”
——“吃饭了没?”
方才做作而娇嗔的问候语在脑袋里回旋了一圈,苏戈整个人仿佛被钉在羞耻柱上,被池彻得逞地审视着。
池彻颇为为难地一抿嘴,真像那么回事地回她:“不过医院规定,不准医生与患者甚至其家属私下往来,更不能接受涉及金钱的贿赂。”
苏戈在心里翻个白眼。
只听池彻又说:“不过如果苏小姐是以患者家属之外的身份约我,那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父皇的身份吗?”
苏戈和发小们互怼惯了,面对池彻的戏弄一时失了分寸,等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想要挽回时已经迟了。池彻闲闲的神情一寸寸变严肃,周身气息冷漠而孤僻。
苏戈滚到嘴边的抱歉,随着从耳根烧到两颊的红晕及时收住。她一紧张便会红脸,小苹果似的。
“白捡这么大个便宜女儿也不是不行。”池彻淡淡地开口。
苏戈心底涌出来的那丢丢愧疚,瞬间消失的烟消云散。
“池医生。”陈雪砚觉得自己在继续当空气,那在医院磨蹭一上午只为了找机会和池医生同桌吃饭的小心思便泡汤了。
她从没见过高岭之花池医生能和哪个女孩一唱一和聊这么多。
昨天池彻在她面前胃病发作的样子仿佛让自己看到扭转两人关系的契机。池医生一忙起工作来便容易忘记时间,更别提准时吃饭了,所以陈雪砚主动承担起监督池医生吃饭的重任。
她昨天的晚班,今早和同事交班后,放弃在家里补觉,化了妆从衣柜里挑了上周逛街新买的裙子好一番打扮。
借口有工作单子着急填在池医生的办公室磨蹭到大中午。
眼看着午饭时间越来越近,她还没想到怎么开口,便被人捷足先登了。
“在办公室叨扰你一上午了,不好意思啊。”她紧攥着手里的报销单,“池医生是要去吃饭吗?刚好我也忙完了,我们一起去吧,我知道周围新开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餐厅。”
苏戈察觉到池彻不去回同事的话,视线仍落在自己身上,瘪着嘴轻哼了声,别开脸看风景。
“池医生?”陈雪砚犹豫着又喊了她一声。
池彻适才回她:“不好意思,刚刚去回忆医院规定私下和患者家属吃饭要交多少罚款了。”
“……”
苏戈听到这幽默的周旋,憋笑憋得难受,轻轻翘了翘嘴角,察觉到池彻瞥过来的目光,又轻咳了下嗓子掩饰。
小插曲过后苏戈并没有如愿把排骨汤交给他,因为池彻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患者家属在一楼大厅和一位医生争执起来了。
苏戈跟在池彻后面到了一楼,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拎着保温桶。
吵嚷声放大,伴随着孩童的啼哭声,凄惨而凌冽。苏戈脚底步子没停,垂头去手包里翻口罩墨镜,所以没有注意到身前突然停下的人。
猝不及防地,苏戈撞到了池彻怀里。
“?”
熟悉且宽厚的胸膛,一如既往的踏实,却又冷漠单薄得让人想用力抱抱,匀给他些温暖。
苏戈伸进包里的手指僵直,迟钝地蜷缩攥了下手指,随后故作轻松地搭在了包上。
她不是专科出身,演戏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唯一讲戏演好的举措便是——共情。所以此刻,苏戈为了让自己从与池彻近距离接触后面红耳赤的窘迫中脱身,大脑自动进入另外一个剧场,寻找另外一种情绪的共鸣。
直到池彻微凉的手指碰到她柔软的耳垂,苏戈才愣怔着回神,慢吞吞地从自己解约合同被程哉风那纨绔少爷扣着不盖章而自己又碍着苏、程两家的交情不敢驳了程叔叔的面子,但自己从程哉风身上找突破口时又被气得半死的情绪世界里挣扎出来。
她注意到池彻是在给她戴口罩。
池彻出国前个子已经很高了,在大院一众男生间好像只比姨妈家的表哥裴敬颂矮一点,出国这些年似乎又高了些。
卷曲的额前发中分,发梢超过狭长的眼角,衬得丹凤眼深邃而魅惑。
他低着头,表情专注且严肃,两只手撑着口罩两侧的挂耳绳,给她戴好,定睛看她。
苏戈拥有非常明艳大气的长相,路人打一眼便认可的漂亮,肤白若雪,一双桃花眼清纯又风情,直挺的鼻梁高级感十足,含珠唇精致惹眼。
池彻想到高中时,两人虽然不同级,却都加入了话剧社。话剧社打算在文艺汇演上《封神榜》,因为纣王的扮演者定了校草池彻,所以苏妲己成了整个话剧社成员争相扮演的角色,甚至不少社外的女生也在争相打听现在还有什么法子入社。
为了公平起见,社长大手一挥,把这个重任交到了“纣王”身上。
池彻当时刚结束一模考试,整个人闲得不得了,拿着本英文原著天天扎在话剧社当空气人。被社长点名后,他后知后觉地搁下手里的书,掀起眼皮,手指捻着书角,翻过一页,散漫而认真地绷着嘴角:“苏妲己吗?它不是只小狐狸?我觉得苏戈挺合适的。”
苏妲己。
名号横空出世。
后来有次池彻把她惹急了,小妲己红着眼,眼底发热。他揉着苏戈的耳垂,自我检讨:“纣王哥哥是个混蛋,不值得你对他好。”
话剧里纣王为一人负尽天下。而现实,池彻放下她,远走数年。
几经春秋,小妲己依旧能祸国殃民,动不动就勾走纣王的心。
身后争吵声将池彻拉回到现实,他察觉苏戈眼底燃烧着的怒火,通过她强烈抵触地情绪渐渐意识到自己行为上的僭越。
“是我多事了。”
话虽然这么说,池彻仍旧冲旁边的陈雪砚嘱咐道:“麻烦你陪她在这边待会,别让她去人多的地方。”说完他便冷漠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迈向大厅。
陈雪砚着急跟着池彻一起,却又不敢违背池彻的交代,纠结了好一会才站定在苏戈身边。
她咬着唇,借机偷偷打量苏戈。
这个往常只在荧幕和商场、地铁站等地公共场合广告牌能看到的大明星,此刻就站在身边。
陈雪砚觉得自己趁早放弃池彻这棵歪脖子树算了。她进拽着袖口,佯装镇定地站直,问道:“苏小姐和池医生以前认识?”
苏戈望着苏戈那方向,闻言,朝陈雪砚偏下头,眼神淡淡的。
苏戈从小养尊处优的,在家有父母宠着,在外一众发小护着,很少遇着谁敢欺负她。哪怕是进了娱乐圈,面对来自四面八方夹枪带炮的攻击,苏戈一是不屑二是犯懒,很少去在意。
有时被人诬陷了泼了脏水,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她有福运,身边朋友都发展的不错,有人给她撑腰、收拾烂摊子,还真保不住这“出道八年,零绯闻”的头衔。
向宁鸣常说她:你就是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真该放你出去历练见识下人心险恶。
只有裴敬颂看得清楚:她什么不懂,这丫头精着呢。
只仓促地一打眼,苏戈便明显地分辨出陈雪砚阴阳怪气语气里的敌意。她慢悠悠地从喧闹处移回注意力,好整以暇地看向陈雪砚,语气轻轻地扬笑道:“你喜欢池医生啊。”
陈雪砚性格谨慎,即便是面对情敌,也没有勇气坦然承认,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胆量被苏戈轻轻一戳,瞬间破了。
“没、没有。”
苏戈不以为然地瘪嘴,煞有其事道:“你那可要加把劲了,我猜他前女友在他心里占据了极重的地位。”
陈雪砚惊讶地张着嘴,轻轻地啊了声,眼看就要哭了:“是她以前同学吗?也是医生吗?”
苏戈不吝啬地一一回答:“是同学,但不是医生。”
陈雪砚敛眉,沮丧地垂着头。她以为寡欲冷淡的池彻在学生时代眼里只有学习的好学生。不过也是,这么优秀的人,在学生时代怎么可能没有优秀的人追求呢。
“不过你碰巧认识她。”
“诶?”陈雪砚惊讶,“我认识,是谁……”
苏戈勾着食指指向自己,笑得眉眼灿灿:“我啊。”虽然还没在一起就分手了(?)。
池医生的前女友是大明星苏戈!陈雪砚眼底惊愕情绪骤然放大时,大厅传来一声尖吼。
苏戈连忙转过头,看到先前只是急红白脸理论的患者家属此刻直接上手,推搡着要和医生争个说法。
好在池彻眼疾手快,挡在了患者和另一位男医生之间,冷静地劝阻着,但毫无作用。
家属抬高声音嚷着,冲那位平头男医生嚷着:“人是死在你们手术台上的!!你把人害死了,留我和一个孩子怎么办啊!”
争执到亢奋时,家属激动地抓着孩子的肩膀,试图推到医生跟前追究责任。但无奈孩子太小,重心不稳,被拽了下踉跄着眼看撞到墙上。
“当心伤到孩子!”苏戈顾不得自己还穿着高跟鞋,把保温桶丢到陈雪砚怀里,几步跨到小男孩跟前,一把捞过来,用手护着她的后脑勺将人揽过来。
小孩子自保意识也强,见苏戈扑过来,以为她要伤害自己,撒腿就要跑。苏戈踉跄着险些摔倒,只扶住了小男孩的肩膀。
小男孩张着大嘴号啕大哭,见自己肩膀被陌生人箍住,二话不说,埋头就咬了上去。
苏戈毛线裙宽松的袖子层层叠叠堆在手肘处,露着白皙腻滑的手臂,此时多了个手臂挂件娃娃。
苏戈疼得挤出了生理泪,想要挥着胳膊甩开,转念想到挂件娃娃是个无辜的小男孩,顿时忍着痛,企图默默受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医闹,结束在苏戈的刺耳而毫无形象的尖叫声中。
池彻脸色很差,不知是被方才医患关系闹得寒了心,还是被苏戈的冲动与莽撞气的。他屈膝跪在被闹事家属洒了鸡血还是什么红色颜料的地板上,扯过苏戈的手臂,焦急地查看。
小孩没有分寸,这一口咬得用了狠劲,伤口触目惊心,看得池彻太阳穴凸凸地直跳。
“你过来做什么!”
“你抓疼我了。”苏戈执拗地要往回撤手,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谁料池彻和她较着劲,抓着她的手臂不松。苏戈抬头,看到他吵架吵得眼底都有了红血丝,让人心疼又畏惧。
“你以后不准来医院!”
苏戈被吼得心里委屈:“不要你管。”
“我是医生。”
“医生还能禁止老百姓来医院吗?真霸道呢!”苏戈手臂的疼痛加上被池彻连怼了几次,心里憋着一股气,不由分说地推了池彻一把,借着这股力站起来,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走开。
活脱脱像一只头顶冒火的狐狸。
火狐狸走出去好远,突然脚步一顿,扭头折回来。
“池医生,你没事吧。”旁边人扶了下险些要摔倒的池彻。
池彻摆手,留意着:“没事。”
火狐狸大长腿迈步潇洒,在一片狼藉的医院大厅走出了秀场t台的架势。
她径自越过池彻,走到陈雪砚身边,把保温桶拿了回来,可能是不想再和池彻打照面,这次头也不回地往病房里走去。
池彻去休息室换了衣服,刚换好,门被敲开,是孙医生。
池彻将换下衣服口袋里的东西翻出来收好。
孙医生惊讶:“池医生也抽烟?”
池彻不避讳地抬抬手腕,淡声:“偶尔。”他把换掉的衣裤捋平整齐地折叠好,收进衣物换洗袋内,“家属的事情解决了?”
“慢慢来吧。”孙如讳叹口气,无奈摇头,“刚刚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拦着,恐怕那一拳头就砸到脸上了。”
“对了,被孩子咬的那个女孩是你朋友吗?我注意到她的伤口情况有些严重,最好及时处理一下,免得感染留疤。”
“好。”
可池彻问了护士台,值班护士只说看着她往病房那去了。池彻从病房外面经过,也猜不着人在不在里面。
在办公室歇了会,池彻捏着眉心平复好情绪,这才拿上vipx9病房的病历本去了病房。
病房里,正在吃饭的程哉风没想到这个点池医生会来查房。
他不见外地指了指面前摆着丰盛午餐的小桌,询问池医生:“池医生吃午饭了吗?坐下来一起吃点,我女朋友准备了不少。”
“你真有福气。”池彻不经意地扫过小桌板上的餐食,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与苏戈拎的那个隔热袋上的logo品牌同家的餐盒时,口罩上方的丹凤眼不似往常温柔。
“那是山药排骨汤吗?”
纨绔少爷程哉风从小被人伺候惯了,没有旁边有人就吃不下饭的习惯。他吃的津津有味,吃的最多的就属苏戈着人送来的那份。听到池医生的疑问,他骄傲地点头:“香吧。你眼光真好,这满桌子菜只有这排骨汤是我女朋友做的。”
池彻显摆完又特别卖力地多吃了几口,像是要炫耀自己和女朋友感情多好似的。
“……”
“哦对。”程憨憨一抹嘴角的油,看向池医生打商量,“我假装身体未愈住院这段时间,还辛苦你帮忙配合着每天过来查房。”
程憨憨想到从助理那听到的关于池医生在业内如何显赫的地位如何优秀的口碑,意识到将他留在这陪自己演戏是暴殄天物,贴心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池医生如果不想耽误工作的时间,可以随便安排个小护士或者医生助理过来走走过场。”
关于程哉风说了什么,池彻其实没怎么听进去。
从病房回到办公室,池彻摘掉口罩,拨通了常订餐的那家餐厅打算预定一份山药排骨汤。
随着电话接通,池彻在桌上看到那眼熟的装着保温桶的隔热袋,和苏戈拎的那个一模一样。
“喂您好,这里是屿生游倪餐厅,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抱歉,暂时不需要了。”
池彻挂断电话,将病历本放下,揭下个贴在隔热袋上的玉桂狗形状的便签纸,看到上面写的内容。
——“拜拜了您!”
字非常的娟秀漂亮,和她这个人一样,带着惊喜与陌生感,但依稀可见她过去写字的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