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湾家里,老爹正在招待客人,聊得还算投机。
主要是访客中有两个工程师,华夏商飞的周丰,华航工业的袁志刚。
大家都是技术类的岗位,天然带着认同感,也有共同话题。
而且两人也有意拉近关系,说话都是挑老爹喜欢听的来。
袁志刚掏出烟来递给老爹一根:“项老,我其实早就听说过您的,还学习过您主持的三轧厂设计图呢。”
这话老爹不太相信,动力和冶金差着行业呢,拍马屁不用心。
当然也不直接点破他:“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那你这是转行到动力方面了吗?”
袁志刚就知道要误会,他是真没胡说:“没有,我本来就是学动力工程的,毕业后分配到当时的通江机械厂。
我也不是专门学习,当时我们的总工跟您是同学,专门拿了设计图给我们讲解,说您在专业上的追求和细致。”
还真是误会了,不过老爹也不会承认:“哦,那时候通机的总工是朱少杰,我俩还真一起上过学。
八十年代末分配到通机厂的,这么说的话,你也是阳州人吗,家乡的骄傲啊,哪个学校毕业的?”
都是搞技术的,还多了层老乡身份,这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老爹说话都带上了称赞。
袁志刚是来谈合作的,多少有点不好意思:“项老您谬赞了,我就是赶上了好时代,可当不起家乡骄傲这四個字。
我是柏城人,当时从阳州机械学院毕业,现在应该是归工业大学。在通机厂的时候因为设计得了个奖被调到京城的,实属侥幸。
这要说对家乡的贡献,还得说您培养了一个好儿子。他手里的东西随便哪样放在沿海城市,都要比留在阳州好做很多倍。
说句老实话,如果把那些技术给我,恐怕是很难像他这样,能够抗拒各种各样的诱惑,留下来坚定支持家乡发展的。”
这点老爹认可,在如今唯富贵论的社会环境下,项靕的做法的确值得称赞。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尤其还没摸明白来意,老头是不可能轻易被几句奉承就糊弄的。
摇摇头,摆摆手:“唉,不提也罢,从小到大废物一个,用现在的流行话怎么说来着,就是个学渣。
要不是还能人模狗样地干点什么,还能保留着赤子之心,就他那个德行的,完全就是国家和社会的负担。”
夸儿子夸得老头不高兴了,旁边华夏商飞的副总蔡宏瑞马上转移话题:“您这话说的,项总那也是年轻有为,说明您教育有方啊。
项老,我喝您这茶可不一般。祁红肯定是不会品错,但这份醇厚和韵道,说真的我从没尝过,特供都赶不上您这份。”
说起喝茶,这也是老爹值得骄傲的地方,儿子在孝顺方面当真是没话说。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遮掩了,该露的地方也得露两手:“项靕呀,就怕我和他母亲无聊,时不时就往家里弄点稀罕玩意儿。
我们这代人,都是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老了只剩下一张糟蹋粮食混日子的嘴,好好赖赖的也尝不出个滋味,比白水甜点。”
老爹的话说是自嘲也好,炫耀也罢,总之意思是表达清楚了。
自己儿子能分得清好赖,对人对事也有坚持,更不会存着什么歪心思。
蔡宏瑞大概也能咂巴出这话里的味道,心中多少也有点底了,和项靕交流切忌装逼。
接下来就可以尝试加点利益的内容了:“项老,我听说通钢有意返聘您,这给国家建设出力的事,您也拒绝啊?”
“嗯?”老爹并不意外这个消息传出去,倒是对蔡宏瑞有点高看,这人做事很下功夫、很细致啊。
装作需要反映动了下脑子,摆摆手给茶壶里续水:“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建设个啥,再过两年连端茶壶都费劲。
你看看这家里,光家政给我弄了三个,就这还怕不够。单位领导给面子,我很感谢,可要真应下,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看着老爹这副甜咸不吃的样子,能最终做主的华航工业副总裘坚就一个劲儿地头疼。
窥一斑知全豹,当爹的这么不好说话,当儿子的会是个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就是坏事,这种人往往更重承诺,只要能谈成,以后的麻烦会少很多。
这个点钟路上车少,从日报大厦回家拢共十来分钟,说话的工夫项靕就到家了。
正在擦起居厅屏风的刘艳萍看到项靕也没说话,抬手指了指斜侧的茶厅。
项靕点点头对她招手,等人过来就把手里的麂皮夺了:“萍姐,我弄人回来是解放你的,不是让你找活干。”
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刘艳萍咬了咬舌头:“不干活会觉得很别扭,我也没有干太多。”
项靕给她个不好解读的眼神:“你以后就负责管她们俩,陪着老太太进进出出,最多摘菜做饭。”
这时候茶厅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项靕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点着指头凶了刘艳萍一下,就往里边过去。
身后刘艳萍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把麂皮拿起来继续干活。
她无法确定项靕什么意思,也不敢招惹项靕,做好自己本分才是最重要的。
要说项靕这么好的条件,几乎是个适龄的女性就会喜欢,更知道和他在一起能得到什么。
刘艳萍是正常的女人,当然不会例外,而且她也不觉得名分对自己有什么用。
可最大的问题是她太自卑了,觉得自己配不上项靕,更怕他对自己只是一时起意。
身材方面她倒是敢说很招人喜欢,脸蛋也算得上漂亮,但是这些都太外在,并不稀罕。
保姆的身份,没上过大学,没什么特别的能力,她不相信自己有能让项靕长久喜爱的地方。
而且这家里还有老两口,还有项玥,项靕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没有哪家大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找个保姆出身的女人,而且还是因色起意的对象。
她能在十大几年的时间里只服务过两家人,就是因为足够自觉和自律,绝不做保姆之外的任何念头。
项家条件这么好,老两口和项玥对她这么信任,她不想破坏了这份关系,也不愿意坏了自己名声。
项靕对刘艳萍的感觉,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复杂的,也没有决定该怎么对她。
关心肯定是有,单说人家把老爹老娘照顾得这么好,也值得他给些回报了。
几个月时间,工作上从没出过错,还把家里各种事情打理的有条不紊。
严格来说刘艳萍才更像这个家的一份子,更像老两口的孩子,也像一个甘心照顾父母的姐姐。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之前十几年中从未感受过的,也是老爹老娘从未感受过的。
林惠茹从结婚到离婚,为这个家做过的事加起来,都不如刘艳萍在一个月里做得多。
挣工资的确是挣了,可刘艳萍所做的绝对要超出工资范畴,她是真的把这儿当家了。
有几个保姆能为了主家养花的事情,把大量业余时间拿来找书和查资料。
有几个保姆舍得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给主家的孩子买零食和辅导教材。
又有几个保姆能愿意拿出四个月工资,支持主家的捐款倡议,去帮助和她无关的人。
这些刘艳萍都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而且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所以对于这个保姆,从老爹老娘到项靕和项玥,都愿意把她当一家人对待。
项靕的感觉尤其复杂一些,偶尔还会在恍惚间把她代入在家照顾公婆和孩子的全职太太角色。
至于说其他的男女之事,念头肯定会有,但并不占主要,更多的是认同和感谢。
就像现在,项靕也知道阻止她干活不会有太大效果,但态度是必须要表达的。
他也能猜到,自己一转身刘艳萍就会继续,不过这就得通过足够长的时间慢慢培养了。
抛开刘艳萍的事情,迈步进入茶厅:“爸,我回来了,这几位就是您说的客人?”
项靕没有打招呼,进来就先询问老爹,客人们却不能没有动作。
不等老爹说话,裘坚就起身对项靕伸出了手:“项总你好,我是裘坚,在华航工业集团担任副总。”
“裘总你好!”项靕顺着和他握了个手,就等裘坚继续介绍:“项总,这位是华夏商飞的副总蔡宏瑞,这位是华夏商飞的热能工程师周丰……”
和几个人分别握手认识后,项靕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老爹。
这个叫子女的礼貌,也是希望从老爹那儿得到一些有用的提示。
亲父子之间自有默契,老爹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贵客到访你不在家,我也不了解你到底什么情况,就陪着闲聊几句。
现在你回来了,正好我的花今天还没收拾,接下来就你们聊吧。你如果没安排的话,中午留客人吃个便饭。”
看似普通当面客套的话,其中却传递着老爹的态度,这几个人没聊清楚,但看起来不像有什么问题。
项靕心里大概有了个数,等四人起身目送老爹出了茶厅,就坐到老爹刚才位置的旁边继续泡茶。
琥珀色的茶汤倒满一圈,端起来喝了半盏才开口:“几位的来意我大致能猜到,只是不清楚咱们要朝哪个方向聊?”
代表四人开口的自然是裘坚:“项总,莪们今天冒昧登门拜访,并非代表行业或者什么联盟,单纯就是来谈生意的。
其实我们也了解到一些情况,项总你从不单独和竞标方的代表见面,今天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你手里的航发技术太重要了。
说句可能你现在不太想听的话,虽然华航动力的做法我们并不认同,但他们从本质上真没有带着恶意。
是不是一心为公,我不敢打包票。不过他们的主旨跟我们并无不同,都是希望尽全力把相关技术留在华夏。”
项靕掏出烟来,并没有散,只是给自己点上一根:“裘总,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的态度自然不同,结果也必定不尽相同。
你也许觉得,他们只是做法激进了一些,并没有出格,也不会造成多么严重的结果,完全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我们昨天亮出了安排的闲子,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能糟糕到什么程度吗?
信任,是彼此合作中最重要的东西。从最开始就没有信任,后面的龌龊事只会越来越多,谈什么都是扯淡。
就我个人来说,并不在乎谁要怎么样,谁能怎么样。因为哪怕有人毫无顾忌地巧取豪夺,最终的结局只能不怎么样。
目前的技术能出现,后续的其他技术就必然也会出现,杀鸡取卵的真正受害者,只有养鸡的那个人。
对于鸡这个物种,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没有谁能把这个世界上的鸡全部杀掉,即使杀掉了还有其他物种。
如果我真有什么心思,外面的航发市场可比华夏一家大多了,又何必选在国内开展项目呢,到外面有得是人抢着合作。
即便我把这个项目永久停下,也只不过是少赚一点点钱,和我的全部收入比起来,不说是九牛一毛也差不多。
他们这样的做法,跟那些收礼签项目,不给好处不拨款的有区别吗?如果有的话,也只是更过分、更无耻吧。
所以你的理解我不敢苟同,而我的态度你也不一定能认可。连最基本的共识都达不成,再谈下去有什么必要吗?”
项靕要比想象中的更难缠,裘坚知道今天自己要是不亮明点什么,就别想获得这个人的认可了。
踌躇片刻,还是决定直接亮底牌,他可不想航发技术最终又落回项靕手里,哪怕只是被永远封存起来。
眼神询问项靕后,拿起烟盒抽出一根万宝路点上:“项总,我这就是给你交底了,也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我们可以放弃控股权,可以接受项目放在通阳,但是有一点你必须做出承诺。这项技术,甚至包括其产品,永远不能出现在国外。”
也许面对这么要命的技术,他们没办法以任何心态轻松对待吧,总之裘坚还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哪能知道,项靕从拿到技术的那一刻开始,就连把航发给外人用的打算都没有,又何谈技术流出呢。
而且不只是航发这部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巴不得连化肥和医药的产品都不给外面的人用。
现在裘坚的底牌已经拿出来了,项靕的底牌他却不知道,那就别怪项某人要小小利用一下这个信息差。
有了谈下去的方向,又有了小要求,烟当然要散一轮:“你的这些要求我可以答应,给出的承诺也不止这么一点。
只要没有变故出现,不但现有的航发类技术,包括今后再出现更先进的同类技术,我都不会让其中哪怕最小的一项外流。
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算是私下的约定吧。首先商飞下一条总装线得放在阳州,这个你们也清楚,阳州琢磨总装线已经有段日子了。
其次就是航发项目的所有部门和岗位,都永远不得接收来自华航动力的人。哪怕是打螺丝的,哪怕是相关人员的子女都不行。
我对你们这个系统不了解,所以只能请你们来把关。只要你们能答应这两条,别说我给你承诺,写进合同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