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到达七楼后,安室透走出电梯。此时,夕阳的余晖已隐退,楼里的光线也渐渐变暗。
他朝走廊尽头走去。
扭开加奈子的病房门后,安室透边走边朝病床方向看去。
然而,病床上却是空的,也没有传来期待中的她的声音。
安室透一愣,环视整个屋内:
怎么会?加奈子哪去了?
他疑惑地拉开卫生间门,瞅了瞅里面,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安室透刚要拿出手机,给加奈子拨电话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
因为他发现,床头柜上的花瓶正呈现倒着的状态,一串串的水滴顺着桌沿滴到地上。而他自己之前插进的向日葵也散落在桌面上。
有什么不对。
安室透把手机顺进兜里,走过去。
只见窗旁的地上,还躺着一个手机。
加奈子的手机。
看到这,他的心突然一沉。
难道是..
不好。
他立马上前捡起手机。按开锁屏后,一切如常,没有新消息,也没有新来电。
安室透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查了查她刚给自己打进未接电话的时间。
是她遭遇了危险?
她本想打电话通知自己??
可恶,
就差那么一点......
安室透顺手把加奈子的手机塞进兜,神情严肃地思考...
是谁?组织的人?
贝尔摩德?因为《向日葵之歌》的事?
还是,难道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为什么不干脆找自己?
如果不是的话,又是谁干的......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加奈子......
他越想越急。
虽然没有百分百把握,但安室透几乎能够确定,绑走加奈子的人,应该是冲自己来的。
既然这样,对方必然会有所求,肯定会主动联系自己。
与此同时,还要调医院的监控。
调监控的话,自己不能出示警官证。
就要找风见......
想到这,他突然灵光一现。
刚才电话里说,丹羽一郎派了两辆车,一辆为了甩开公安,而另一辆下落不明,目标不知。
如果...
难道会是这样?
‘叮。’正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安室透马上掏出手机,看看号码,按下接听。
‘她在我们手上。’还未等金发男人开口,电话那头先传来深沉男声:‘想要她活/命,独自来xx的别墅。
给你一个小时。记住,只准你一人,不准带任何人。
否则,你的车停在院门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什么?!
‘你们是谁.....’安室透话没说完。
‘不要耍花招。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男人的语气陡然加强,多了一股狠/戾。
‘丹羽先生可比你们这群公安聪明多了。’
男人阴/笑一声,挂断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安室透紧紧捏着手机,不禁咬牙。
!!
愤怒,担心,不安......
把手机扔进兜里后,他拉开门,跑出病房,跑向电梯口。
两分钟后,电梯在一楼停下,他快速走出电梯,瞥见大厅里的公用电话,他停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还是没有选择去通知自己的公安手下,哪怕是用隐蔽的方式,埋伏,隐藏的方式。
他都决定先自己去。
为了加奈子,
他决定一个人去。
安室透快步走出医院大楼,走向自己的白色马自达。
上车后,他系上安全带,打开导航,一手放在方向盘上,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前往目的地。
与此同时,市郊别墅,地下囚/禁室内。
加奈子被捆/绑手脚,扔在地上。
由于之前被注/射了迷/药,她仍在昏迷中。
‘小,小姐,’此时,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渡边棹)正蹲在她身旁。他瓜子脸,头发有些自来卷,也很乱,虽然相貌平平,仔细看的话眉眼里倒有几分英气,像是经特别训练过。男人左右张望了一下,看着昏睡的加奈子,流露出一股犹豫和愧疚,他嘴张开,又闭上。
欲言又止。
见加奈子依旧闭着眼睛,他又小心地听了听,确定外面没有脚步声后: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降谷先生的什么人。但...真的...对不起。’说到这,他双手放在大腿上。
‘没,没想到,他们会把你抓来...’
瞥着加奈子胳膊上的伤痕,还有捆在一起的双手双脚,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无法控制内心的愧疚和惊慌。
尤其是那股罪/恶感,内疚感,充斥在心里,压抑着他,堵着他,甚至让他无法呼吸。
他就是那名公安内部的奸/细,投靠了丹羽一郎,也是他把卧底名单偷拷出来,才有了《向日葵之歌》之事。
不知怎的,事情完结后,他觉得自己很肮/脏,很龌/龊。对普通人来说,这种所作所为已经不入/流。更何况,他是,或在未踏出这错误的一步前,曾是—一名日本公安,一个令父母亲朋满意的职业,
一个说出去,在外人来看,也光彩的职业。想到这种本应有比常人更高的道德感,责任感,使命感的职业,混入自己这样的人,再想想其他英勇的公安同事们,渡边棹更觉无地自容。
这种双重的道德,双重的压力压在身上,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虽然还没被公安内部发现,但他有种直觉:瞒不了多久。
可是,可是若不是当年.....
‘我不是,有意,要背叛降谷先生的。也不是有意把你们牵扯进来。他们只是说公安内部有一份名单,要我盗出来,说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没想到...’
‘我真没想到,会这么重要...牵连这么多人。’
他低下头。
半晌。
‘对不起...’渡边棹道。
‘但其实,我本来...’他刚要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些无奈的叹息。
这时,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察觉到后,渡边棹立即咽下要说的。他站起身,走向一旁,和加奈子保持距离。
‘咣!’厚重的铁门被打开,地下室的潮湿气息和灰尘扑面而来,
让地上的加奈子有些恢复意识。
只见三个穿西服的男人走进来,也正是之前抓加奈子的那三位。为首的扫视一圈屋内,确认如常后,才转头向身后的两人:‘那个东西,给她装上了吗?’
‘放心,从车里抬过来时,就装上了。’
听到话,为首的男人走过去,扒/开加奈子的衣服看了看:‘很好。这下,一旦启动,她就必死无疑了。’
‘这玩意,真有这么厉害?’身后的其中一人怀疑。
‘别小看它的威力。’为首的男人冷笑。
而这些同时,也被地上的加奈子收进耳朵里。只不过,她现在意识不算清醒,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此时此刻,听了三人的对话,渡边棹站在原地,看着加奈子,表情愧疚又有怜悯,却无能为力。
‘我的手机,能还给我了吗?’他底气不足地问,似乎有些惧怕。
相比其他公安,渡边棹看上去几分弱气,给人感觉有种文艺的气质,像是天性里带的,和那种不由分说,勇往直前的气概,相差许多。
为首的男人瞥了他一眼,嘲讽地咧开嘴:‘哦,多亏了你才找到你上司的号码。手机嘛,不能给你。’
‘什么?!’渡边棹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不行?把它给我!’他提高音量,想用这种方式震慑对方,当然也用来掩盖内心加剧的恐惧。
为首的男人没理对方,转头使了个眼色。
会意后,身后两人立即站到渡边棹跟前。虽没进一步动作,其含义不言而喻。
见状,渡边棹也不敢反抗,只是无力地捏着拳头。
此时,为首男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渡边棹身上,他盯着加奈子。
‘东西呢?’他向旁边伸手。
站在渡边棹跟前的一个男人掏出一个针/管,侧身递了过去。
接过针管后,为首的男人拔下针帽,准备注/射到加奈子身上。
‘那,那是什么?’察觉对方的意图后,渡边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几分着急。
为首的男人瞥了瞥头:‘时间差不多,她快醒了。所以,’他边说边把针筒扎进加奈子的身体里。
随着针/剂进入体内,加奈子感觉到,一波更大的疲倦感和睡意袭来,她无法阻挡,也无法反抗,更无法控制。
大脑渐渐迟钝,无法思考。
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困......
她重新昏睡过去。
‘只是催/眠/药而已。药效12小时。在此期间,她会困乏。就算把她叫醒,也会四肢无力,行动迟缓,意识不清晰。没什么副作用。’
把针筒随手扔到地上后,为首的男人站起身:‘真是感人啊,出卖你上司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副忠心?’
‘哼,装得人模狗样的。’他又加了一句。
‘你...’渡边棹刚开口,又咽了回去,只能哑口无言。
‘走吧,丹羽先生在上面等你。’为首的男人接着道。
听到这话,渡边棹眼里浮过一丝亮光。
为首的男人轻蔑一笑,迈开脚步,离开囚禁室。
渡边棹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加奈子。
他嘴唇动了动,却明白,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
尽管如此,还是不忘,瞅着她。
似乎是想把对上司的愧疚,都表达在这个女人身上。
所以当看到她被伤害,被捆绑,才心有不忍。
她越被伤害,渡边棹就会越不忍。因为越看到加奈子被伤害,他心里的罪恶感就会越强,强到让他都瞧不起自己,强到让他无法承受,强到折磨着他的身心。
如果加奈子不被袭击,不被绑架,换句话说,如果自己出卖上司的行为没有对对方造成实质伤害,那么说不定,
他的愧疚感会小很多,会轻松许多,甚至他会找合适的理由和借口,让自己从罪/恶感解脱出来,让这件事就此过去,继续自己的生活。
所以,他期盼丹羽一郎的人不要对加奈子下手,至少不要当着他的面,不止是出于对上司的愧疚,也不仅仅是因为出于人道主义看不下去一个无辜女人受伤害,更多的,是出于本能的私心。
为了让自己本就矛盾的心里好受一点。
为了不加重心中的罪恶感。
这只是一个本性还算善良,没有完全丧失道德感的,却又及其普通平凡的,意志不坚定的日本公安的心声。
因为良知没有完全泯灭,又没有强大的定力和决心约束自己,因外界部分所迫,一朝犯错,反复挣扎,折磨。
既做不到完全恪守道德,又不能,抛下所谓的良心,变得麻木无所谓,只管一条道走到黑,而只是夹在其中,在灰色地带里,才越发痛苦。
内心的冲突,折磨,
无休无止。
不同的声音,有的让他停下,有的让他忘记,有的让他不管不顾,只需继续往前,有的让他主动选择承担,也有的告诉他得过且过,能躲多久是多久,有的让他亡羊补牢,拿出公安的气势来,
也有的说还是退缩吧,反正大错已铸成,做再多也没用,有的说真是可耻啊,还有的说丹羽一郎给的报酬一般人都难以拒绝,说不定,如果是风见先生,降谷先生,有类似的机会,也会这么选择。
有的声音说:你这就是自我欺骗,自我安慰。风见先生,降谷先生才不会这样,你就是一个小丑,是公安中的败/类。
够了,够了。又有别的声音提醒他: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谁都会犯错的啊。
‘快点。’见渡边棹还停在门口,身后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促。
他只能继续迈开脚步。
‘砰!’囚禁室的铁门被关上。
里面只剩昏睡的加奈子一人。
与此同时,渡边棹和丹羽一郎的三个手下离开地下室,朝楼上走去。
为首的男人走在最前。
渡边棹夹在中间,剩下的两个男人走在最后。
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倒戈相向,为敌方提供重要情报的‘功臣’。
倒不如说更像一名被提审的囚犯,等待着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