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代表把寒假作业写到白板上，”孙尚茗把第三张文理去向表放在每组第一桌，示意他们写完传下去，“王鸽你记得整理好往班群里传一份。我不允许任何人假装忘记寒假作业。”
“这张表是最后一张了。”他推了推眼镜，略微郑重地说：“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分完班后很难再更改了，你们考虑清楚。”
艾美丽写完后传给唐琟，盯着他勾选了“理科”，林澈用黑色的水性笔勾好后继续刷题，陈浩转头问周齐选了什么，小小的a4纸传到最后一桌，再被最后一桌的同学呈上讲台。
孙尚茗收集好表格，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目光环视着每一个人。除去冰冷的镜片，此时的他看着竟温和许多。
“在座的大家，仅仅是在一个教室里待了一年，有些同学估计连名字也没记全。”
“但是每一次分班的时候，”他浅浅地笑了起来，“还是会有很多人哭。”
“我们常说相聚是缘分。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长有短，开学之后，有些同学会离开2班，去往其他的班级。也会有新的同学来到这里，坐上原本属于那些同学的座位。”
“恭喜那些离开2班的同学，终于不用忍受我的臭脾气了。”
“恭喜那些留在2班的同学，我们是学校的理科实验班，你们能坐稳这个位置，因为你们在学习上都足够优秀。”
“不论是走是留，”孙尚茗挺直地站在讲台上，依然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可惜他是纯正的理科生，不能引用什么有文化的诗句，“我孙某人都祝愿大家，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朝着心中的目标前行，绽放属于自己的精彩。”
他潇洒地拿起文件，锃亮的皮鞋踏着稳健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短暂的沉默后，高一2班里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响彻整栋教学楼，经久不息。
虽然寒假的时间比暑假少很多，林澈还是拿到了一沓和暑假一样分量的作业。其实他并不在意作业的多少，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可以占去大部分闲暇时间，写完作业之后反而无事可做。
但是这次有些不同。他和张滟联系过，年后可以去监狱里探视章舶来，他没有告诉孙尚茗，也许是怕他劝阻，也许是不希望让他担心。
过年时他们又回去探望了方建民，老人面色不是很好，但看上去仍是心情愉悦，身骨硬朗，只是桌上的人给他敬酒时，他罕见地拒绝了。临走前，方建民还交给一个厚重的档案袋，说是林澈的一些身份证件，让他好好保管。
孙尚茗回头就扔给林澈，嘱咐他开学记得带上。
林澈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完成了当天的作业，孙尚茗今天有事外出，没心思管他，他拿上家里的钥匙，悄悄出了门。
他坐在公交车上，窗外还飘着雪，景色逐渐变得陌生荒凉，他是最后一名下车的乘客。
工作人员给他开了门，章舶来与他隔着一块玻璃，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面如土色，没什么精神。
“……”
“你好。”林澈想了想，还是说。
章舶来喉咙有些发紧，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新年快乐。”
“你的孩子，今年几岁了？”林澈轻声问，厚重的镜片后，眼神黯淡无光。
“……”章舶来没有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咽了口唾沫：“……十岁了吧。”
他略微后仰，低着头有些失落道：“我这些年里，还没来得及见过他一面。”
“是吗？”
林澈忍不住笑出了声，似是缅怀道：“我也有十年没见过我爸妈了。”
章舶来一时语塞，如鲠在喉，发黄的眼珠子转了几圈，血丝渐起，眼眶湿了，他揪着自己干枯的头发，懊悔地说：“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的过失，害你失去了父母……我明白……”
“我妈在我读书的时候就过世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嗯。”
林澈不咸不淡地应道。他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可是现在似乎有些冷静过头，四肢冰凉，仿佛入了一种境界。
一种事成定局，无力逆转的境界。
“在……这里。”林澈双手搭在平台上，身体略微前倾，“有好好地反省吗。”
“有。”
“每天都在忏悔吗。”
“每天都在忏悔。”
“流亡在外的时候……心安吗？”
“每天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现在觉得解脱了吗。”
“……”章舶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神，“算是，解脱了吧。”
字字掏心挖肺，句句情真意切。林澈的睫毛微微颤抖，即使戴上眼镜，章舶来的身影仍然出现了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