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诒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有些不安的情绪一下又挤上了心头。她把手放在衣袋里,空摸索一阵,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一些焦虑。 陶斯甬将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纳入眼中,脸上牵动了下:“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可以去美国跟小孩一块生活一阵子呢?既然想着家里几个小的,又何必自己在这里煎熬呢?”
青色的草坪上,余辉映得金碧辉煌。热风拂进窗内,周诒用力吸一口气,一股姜花的味道,隐隐飘进她的鼻腔内。 “天刚,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么?”
说话的时候,周诒面上没了表情。 “这……”陶斯甬歇了半晌,一时倒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诒转过身来,就看见嫣红的绮霞和梧桐的落影交织在陶斯甬的脸上,影子微微摇曳着。 “美国再好,那也是别人的美国。我在那儿,总像是多余的。白天啸啸和他媳妇去上班了,蕊蕊又是住校的,家里头就剩下一条不大理人的金毛狗。卫生有扫地机器人,买菜一周一次,都是儿子开车带我去的。平时,我一个人在家里能干嘛呢?打开电视,新闻都是英文的,什么也听不懂。 “电视台调转到中文频道吧,又觉得没什么想看的台。走出门外,全都是老外,我这除了Hello、Thank you,其余的什么也不会讲。沟通不了,那就跟哑巴差不多。你说说,我一个人民教师,在美国过这种日子,憋屈不憋屈?”
周诒说话的时候,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着。可是陶斯甬还是听得出来,这话里带着些许小脾气,更是多少含着一种无奈的自嘲。 陶斯甬袖着手,微微笑了笑:“现在很多国外的教授啊,做几年都是要回国的,毕竟根在中国呢,走哪儿都忘不了。”
周诒摇了摇头:“你从前有句话说我,‘儿大不由娘’,叫我放开手,让儿子好好飞到更广阔的天地。我原来是不理解的,还和你恼过。不过现在又觉得,必须得要去体谅孩子不容易不是?啸啸比我们有出息,做大教授了。他的眼界、思路,早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了。什么时候回国,我想总是有他自己规划的,难道还要我们眼窝子浅的人去指手画脚么?所以啊,你也别安慰我了,至多,我就是在这养老院住到床板穿了为止。”
周诒的话看似通透,可是实则又包含了压抑自己本心的痛苦。她不愿意去束缚儿子、孙女,也不愿意变成别人的负担,这才是她住到养老院的真正原因。 “时候有些晚了,赶紧下楼去吃饭吧?或者我帮你叫护工送到屋里去?”
陶斯甬眼见着晚饭时间要过了,怕是周诒夜里要挨饿,禁不住跟着提醒了一声。 周诒失笑道:“你要急着走,那就走嘛,又找借口。你什么性格,我会不知道么?一贯最不喜欢听我唠叨,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走到分居这一步了。好了,天刚,你走吧,谢谢你来看我。”
在陶斯甬楞了楞,就看着周诒毫不犹豫地起了身来,干脆利落的出了活动室外,没再回过头。 他漫然地望着窗外,一堆青草正转成黯淡的灰光,夕阳彻底沉沦到了尽头……